红珠退身一步,眼见要离去,佛儿却上前来一把拽住她,“欸欸欸,先别走,也别扯什么‘老天爷’。红珠姑娘,你吐句实的,指使你来的人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这一下,红珠似乎才留意到佛儿的存在。然而她一望见她,就将她望定,直望得佛儿汗毛倒竖。佛儿眼睁睁看那巫女伸出手,冰凉干燥的指尖一根根爬过自己的脸,仿佛她白佛儿的这张脸已被拽入了某个光线无存的地带,只能在摸索中成形。红珠就这么抚着佛儿,又靠去她耳旁小声絮语。直等红珠收回手掌,佛儿才得以重新喘息,一身的冷汗淋漓,仍在与梦魇角力。红珠掸了掸指尖,将从佛儿那里沾染到的命运的粉末一一掸落。她再向两位少女深目一顾,就拨开了一条路,无声而去。被她背负在肩上的那一副命卦扑扑地轻响着,恍如陆地上的羽翼。某个路人撞了她一下,她就消失于人海。去往怀雅堂的归路上,万漪和佛儿换了一个样,万漪变得欢声笑语不住,佛儿却恹恹若有思。“妹妹,你怎么了?可是红珠姑娘对你说了什么叫你不高兴的话?”“嗐,她们那种人说话老云山雾罩的,我主要是没闹明白。”佛儿被红珠的那番话震慑至深,但她不愿在万漪面前过多流露,便强撑一笑道,“得,不琢磨了,琢磨也没用。对了姐姐,你才说问一个亲人的平安,问的就是柳大爷吧?他碰上什么麻烦了吗?”一听这个“柳”字,一抹笑意就漾起在万漪的眉梢眼角,这时候收也收不住,只微微地僵在那里。“呃,好像是生意上有些麻烦事,我也不大懂,说不清。就是不懂,所以才替他瞎担心来着。”佛儿心下冷笑——你不懂才鬼了!然而她脸上只一派春风化雨,挽住了万漪的胳膊道:“那姐姐这下不用担心啦。”万漪也回挽了她,甜声软语道:“好妹妹,才红珠姑娘给我批的那几句,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也不通文字,转眼就忘个七零八碎,学也学不来了。”“我记得,我念给姐姐听。”佛儿略作回忆,便一字字念给她,“‘孔孟留名在上边,船到前头路自明,终年土里,一生不败。’就这个,准没错。”“再说一遍,行不行?”“说多少遍都行,来,我一字字和你说。”……二人在车内并头细语,言笑晏晏。若不是夹杂在她们间那些无形的试探与保留,看起来这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一下车,她们就望见了另一位姐妹。有一刻,万漪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就将碰碎那一道虚幻之影。还是那影子先对她招招手,哽咽着叫了声“姐姐”。万漪刹那间痛泪奔涌,她丢下佛儿就朝前奔去,“影儿!我的影儿,想死我了,我的好妹子……”斜阳余烧尤红,佛儿独立于夕照中,看万漪和书影在东南边一片墙阴里抱头痛哭,严嫂子则在她背后惊叫一声:“呦!这是书影那丫头吧?她不是被关进牢里去了吗,又被放出来啦?”重见书影,佛儿的胸中倒是了无悲喜,但却被激发出浓浓的好奇心,令她急欲一探究竟。万漪和书影二人早已是又哭又笑,万漪连连摩挲着书影的面颊、肩背,一遍遍地说着:“长大了,这才多久,影儿你就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身量也高了,变成个大姑娘了,出落得真俊……”书影也抹着泪将万漪细看,“姐姐你也变了,变得不大一样了……变得更美了。”继而她就望见了缓步而来的佛儿,倒抽了一口气。佛儿这才想起书影从未见过自己作此装扮——一袭羽缎斗篷,一身紧束着腰肢的白袍,头上歪梳个单螺,横贯一支滴珠钗,非男非女,奇特妖娆。一丝反感掠过了书影的双眸,但她及时转开了目光,犹带着些哭音向万漪低声道:“姐姐,我有话和你说。”“好!咱们进去说!”万漪含笑挂泪,就来拉扯书影。“来不及了,我已等了太久,和姐姐说两句,这就要赶着走。”她说着,往街墙边瞟了一瞟。万漪和佛儿一齐循着她眼光望去,见一片黄红的落霞之下,贴墙立着男子,看年岁均已是三十上下,却一个个颌面细净,不蓄髭须。佛儿脑筋一转,便恍然有所悟,万漪依然不解道:“走?你不是回来了吗?还走哪儿去?他们是谁呀?”书影闭紧了嘴唇,把双瞳定在了佛儿面上。佛儿亦觉出书影的变化极大,那感觉就仿佛是同样面貌的雕塑被更换了材质。她无比确定,书影在过去半年的经历已给她换过了一颗心,因此她才会拥有全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