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柳梦斋虽尽力躲避,但唐家大公子如何为怀雅堂小倌人白万漪情迷心窍、浪掷缠头的消息却时不时刮进他耳朵里,他被闹得醋心一起,也揪住了万漪逼问。她总是笑一笑,放出越来越老练的腔调答说:“我是清倌,凭他再怎样的地位,也不能霸王硬上弓。但只我的心向着你,他就沾不到我一下,只有白白报效的份儿罢了。”她说着说着,就拿嘴来堵他的嘴,她一堵,他便问不下去了。其实柳梦斋不是不记得,他从前的女人们拿她们的多疑来拷问他时,他曾怎样地厌烦,并对她们感到无穷的好笑和轻视。但他既怕万漪对他产生同样的反感,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他的嫉妒一天比一天凶残,也一天比一天阴森。说也怪,没有唐文起的时候,柳梦斋也从没把万漪的一班客人们放在眼里,不过统统是送钱的瘟生、垫底的冤桶罢了!但自唐文起出现后,柳梦斋就开始怀疑万漪身边的每一个男人,也同样怀疑她。纵使他无数次发誓要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爱人,但下一刻他的整颗心就好像是他忍不住行窃时的手指,作痒又作痛,必须从她散发的蛛丝马迹去窃取她的秘密,寻找她背叛他的证据……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头,柳梦斋从来没爱过除了娘之外的女人,而当他爱上万漪时,那感觉曾是那样的美妙,现在,这感觉要杀死他。病发的那一夜,终于来临。那是九月里第一个雨天,金风萧冷,枕簟生凉,最末的一丝夏日也被熄灭。柳梦斋忙过正事之后,就冒着零星的碎雨来见万漪,可才一进大门就听说唐大人在里面。他二人如今关系不错,柳梦斋自然不必说,唐文起也顾及对方的面子,在怀雅堂都是望影而避,互不相扰。而今唐文起既已捷足先登,柳梦斋照理就该打马掉头,改个时辰再来,但他一见这夜深雨寒,再一想万漪绣阁内篆香袅袅、花气融融的温馨情景,他那嫉妒心就好似红海般沸腾。柳梦斋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小厮手中一扔,“你们都走,我一个人溜达溜达。”他溜达到怀雅堂为后厨所开的小门,觑了个空子就悄悄钻入。他不再是各家班子敞开大门接迎的财神,爱把他变小,爱揭开了他的本来面目——一个可鄙的贼。雨已停了,远远的屋瓦上,浮起了一抹湿濡又纤细的月。柳梦斋绕到走马楼背后,二楼上雨竹和佛儿屋中的丝管尚未停,万漪所在的一层却并不闻乐音,只听衣履杂乱、众客告辞之声——唐文起的那桌酒散了。柳梦斋倚身靠紧了后墙,墙壁里的阴冷潮气一股股向他袭来。他听唐文起和万漪夫唱妇随般送走了客人,又并身回房。唐文起说了些不相干的闲话,声音就徐徐放低,凑去到万漪的耳旁腻语——那么不要脸的恶心话,柳梦斋不信谁能够望着别人的眼睛讲出来。没听几个字,他自个儿的脸皮先被烫得一跳一跳,好在万漪及时打断了那男人。“好闷呀,开窗透透气。”随着她发出这清脆的一句,柳梦斋急忙避过身影,片刻后,万漪就把房里的几扇窗户都推开了,她来开后窗时,他几乎能嗅见她身上的香味由远及近,又飘然而去。唐文起笑哼了一声,“你把窗户全打开干吗?难不成还怕我对你不轨,叫来来往往的人都帮你看守着我?”“大人您是金尊玉贵的世族子弟、一等一的规矩人,又不是那些没根基的普通客人,我哪儿用得着防您呀?不过是一屋子烟气,呛得我这嗓子犯干,明儿要倒了嗓,妈妈又要骂。再说您今儿喝得也不少,难得雨后新凉,醒醒酒,别一会儿回去在轿上打盹,睡着了要受寒的。”“我还真喝多了,忘了!这给你。”“这什么?”“你看看。”柳梦斋就听万漪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什么,‘三’什么?”唐文起哈哈大笑起来,“凭折取货,三节结账!”一听这八个字,柳梦斋就懂了。唐文起是给了万漪一张“经折”,只随时拿这折子去指定的商铺,便可以看上什么买什么,但却用不着付账,账目是由唐文起那边按月跟店家结清。这样的经折,柳梦斋也曾给过万漪几张,无外乎是京中那几家南北货栈、金银楼店、绸缎庄铺……她却根本没怎么动用过。“你已送了我那么些东西,又给我家里办这个办那个,我们什么都不缺,用不着瞎浪费钱,那是造孽。”所以柳梦斋一见唐文起也为万漪置办了经折,虽不由惊心——这情敌也真是肯下本,但也松了一口气,估摸着万漪还不至于被这一点儿施舍炫动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