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呢。”张福伯牵住马缰绳,笑着打趣:“你既入了汉地,就要慢慢学习我们汉人的礼义,这样才能融入。”说话间,福伯牵着马往后巷走,抻着脖子吩咐:“心儿,你赶紧回家里生火,大师上了年纪,夫人最近身子弱,都受不得寒,爹爹去将马拴好,喂点草料。”“嗳。”璃心答应着,从怀里掏出铜钥匙,开了门,一蹦一跳地朝上房去了。吴十三默默地跟在玉珠后头,借着微弱月光和雪光,四下打量着。大门上贴了门神,小院子还算宽敞,打扫得非常干净,上房墙根下立着男人和女孩儿洗好的鞋,角落里搭建起个小棚子,里头堆放着炭和柴。好奇之下,吴十三疾走两步追上玉珠,轻声问:“张福伯家里没旁人了?他是你的陪嫁老奴,夫人你这么阔绰,怎地都不给他买俩丫鬟伺候?”玉珠微微侧过头,小声道:“福伯妻子去世多年了,我总想给他说门亲事,他不愿意,怕后面的媳妇苛待璃心,就没再续弦。其实福伯也算不得我的仆人,他和女儿的身契都在自己手里,随时可以离开陈家,只不过实在放心不下我,便在我那里做事罢了,头先我在家里挑了几个可靠老实的仆人给他,他都笑着推了,说自己有手有脚的,用不着旁人服侍。”吴十三哦了声,没再发问。他站在院子当中,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往上瞧,璃心抱着柴火炭盆跑回上房,掌灯生火,惠清大师仿佛和张家很熟的样子,自顾自从墙角拿起大扫把,又开始哧哧哧地扫雪;往左瞧,福伯将马儿从后院拉进来,从厨房拎了捅水出来,浇在马身上,用长柄猪鬃毛刷子,一下一下地刷马背;往右瞧,玉珠快步进了厨房,她将外头穿的厚披风脱掉,又将把头上、腕子上戴的首饰除去,挽起袖子,烧水洗菜、挑肉剁馅儿。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吴十三对“家”这个字很陌生。他觉得自己如同代号信天翁一样,是向往自由的海鸟,飞翔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好不快活,他从不羡慕旁人夫妻恩爱,也不喜欢被家庭困住手脚,他喜欢刺激血腥的日子,不参与极乐楼里宗主和二师兄的权利斗争,也不太过追求财富美色,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无聊了就去赌坊豪赌。没人能束缚住他,宗主不能,戚银环更不行。可现在,他忽然觉得飞倦了,想找个枝头栖息下来。吴十三扭头朝厨房里望去。玉珠这会儿正在剁馅儿,小肉渣不慎飞到她眼睛里,她满手都是油污,只能用袖子略擦擦,没想到却把碎肉沾到头发上,气得扁着嘴哼了声。吴十三唇角上扬,她真可爱!他亦挽起袖子,走到厨房对面的小棚子里,弯腰拾起斧头开始劈柴。那边正刷马的福伯瞧见了,忙挥着湿透了刷子喊道:“先生快放下,您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干活儿的。”吴十三刚准备说闲着也是无聊,没想到老惠清却抢先一步,笑道:“无碍的张施主,十三正在随老衲学习佛法,他在慢慢摒弃过去的恶习,这样辛勤干活儿是好事。”吴十三狠狠剜了眼惠清,你当我喜欢干活儿?我分明是为了能看见玉珠。吴十三往手里呸了口,扬起斧头,卖力地劈柴,心里骂了十几遍秃驴,同时借机偷摸往厨房里瞅,别说,玉珠做事儿还真挺麻利的,十分熟练地擀皮儿包饺子,他不禁想入非非,若这个院子是他的家,玉珠是他的妻子,那该多好,只可惜啊,她是陈二爷的妻子……这时,厨房里的袁玉珠瞧见吴十三正在劈柴,她虽笑着,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和这脾气很坏的杀手套近乎,随便聊着家常:“妾身准备了大葱羊肉馅儿,先生忌不忌口呢?”“都行。”吴十三头也不抬地冷冷道。玉珠松了口气,笑着问:“先生喜欢吃干饺子还是湿饺子?”吴十三淡漠道:“有什么区别?”玉珠笑道:“干饺子是蘸陈醋,湿饺子泡进酸汤里,连汤带水儿地吃。”“那不都是吃饺子?”吴十三撇撇嘴:“你们汉人可真麻烦,吃个饭怎么这么多事!”玉珠语塞。她发现同这男人沟通真的很困难,估计还是生气晌午时,她误会他杀人那事吧,怎么这般小气,不是都跟他道歉了么。吴十三心跳得极快,偷摸瞧去,玉珠这会儿眉头紧蹙,低头专心包饺子,好像有点不开心。怎么,是不是他刚才态度很差?可他真是害怕太过健谈热心,会引起她的怀疑和厌烦,咋办,她是不是不想同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