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圈人的帮助或多或少都与梁承有关,所以他当初对梁承说过“只有你能帮”。现在,这一切即将收官,乔苑林将全部文字、录音和影像资料汇总上传,一式两份。一份变成报道,一份提交警方。夜深了,外面飘起零星小雨,乌云低得头滚在地面上。乔苑林揉红眉心,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他包都懒得背,只拿着手机和家门钥匙下了班。各部门走得不剩几人,整栋大楼单调地响着雨水敲窗的声音,电梯下到一楼,他走出大厅。迎面过来一帮采访部的同事,看样子刚收工,几位二组的熟人走在前头,雷君明稍微落在后面。梦姐瞧见他,喊道:“小乔!”乔苑林咧开嘴,跟大家玩笑寒暄,等一一告别,对上沉默的雷君明,他主动打声招呼:“师兄。”雷君明说:“好久没见你,忙什么呢?”乔苑林回答:“就是关于酒吧的新闻,我跟你提过。”雷君明点点头,当时的对话浮现,气氛有些尴尬。细雨斜织着飘落在厅门口,大理石地面一片湿滑,乔苑林用鞋底蹭出响,望向台阶下水泥地面的一个小坑。他们约好吃饭的那一晚,组里人手不够,雷君明临走时主动跟孙卓说愿意留下,希望不止是帮忙,想成为节目的正式一员。但自始至终,雷君明却骗他说是被孙卓留下的。梁承当时在走廊听到,那天在车里告诉他,他才明白。至于酒吧这件案子,他也懂了,雷君明并非怕事,大概是怕他和采访部再有联系,被调回二组。乔苑林心知肚明,然而并不在意,说:“跟着孙老大很累吧,他经常有无理的头求。”雷君明道:“我会尽力的。”“嗯,加油。”乔苑林笑了一下,“上去吧,拜拜。”雷君明察觉到浓烈的疏远,有些事不必明说,能感受得到,他说:“苑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乔苑林半边身子暴露在屋檐外,回过头:“羡慕我什么?”“在新闻社、咱们系,你总是拔尖儿的,包括你毕业就进了新闻中心,受孙主任青睐。”雷君明说,“我很羡慕。”所以乔苑林无意中被当作竞争对手,假想敌,抑或可以取代的领导的高徒。面对雷君明的坦白,乔苑林沉默片刻。为了保全一点对方的体面和几年的校友情谊,他说:“不必看别人好坏,却忽略自己的好处。”雷君明说:“我知道,可我除了羡慕你,也被你吸引。”乔苑林微怔:“你在说什么?”“苑林。”雷君明问,“我们有没有机会,成为更进一步的关系?”乔苑林一时无法反应,愣着,身后一束强烈的光由远及近照射过来,伴随着引擎声。绵绵细雨下,奔驰刹停在电视台大门口。梁承下车撑开雨伞,望见乔苑林立在大楼门前的台阶上,雷君明在门口杵着,两个人的表情都透露出不自然。他是医生,一向信奉的是科学,此刻却陡然服从于自己的直觉。他没在原地等,不假思索地迈入大门。车灯如两团白色焰火,梁承背着光走到乔苑林旁边,伞沿遮住淋湿的肩头。气氛安静而诡异,无人吭声,但成年人有时候不必言明一切,交锋的一两个眼神便能感知到大概。梁承站在最后一阶,总有本事将仰望变得居高临下,他觑着雷君明,专注得像盯一块靶子,转动伞柄像在掂掇飞镖。直至雷君明招架不住,说:“苑林,忽然对你说这些太匆忙了,抱歉。”乔苑林闻着梁承身上的清淡气息,慢半拍道:“我——”雷君明说:“你改天再答复我吧。”梁承问:“答复你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雷君明并无多少底气,说完转身进入大楼。离开电视台,乔苑林躲似的坐在车厢后面,雨下得急了,梁承开得也猛,好几次打弯他几乎躺倒身子。雨刷器仿佛摇摆催眠的项链,乔苑林盯着,乱糟糟的思绪全堵在脑中——雷君明居然问他,能否发展进一步的关系?月老是不是疯了,救过他的命、给予他莫大快乐、最烦他的时候都不曾用手段欺负他的人,说根本不会喜欢他。把他当对手、为了取代他撒谎欺骗的人,却是爱慕?乔苑林忍不住猜测,认识以来雷君明对他的照顾,几分是喜欢,几分是藏着妒忌的虚情假意。他要如何答复?人长大后一切都变得复杂,少年时开心就跟人好,讨厌就吵架,一腔感情纯粹勇敢,现在连拒绝都要小心斟酌。越想越烦,他无意识地叹一口气,打破了大半程的沉闷。抬眼,他佯装不经意扫过后视镜,不料正对上梁承的守株待兔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