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用换,侯爷别多心,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屋里的器具我都满意。”
但她心里暗暗狐疑,今夜她自认没有表露出丝毫对器具的不满,就是因为他翻来覆去而让自己睡不着而已,也不知他怎么就如此执着于换榻?不过好在没有被他的一番话带偏,她立刻接续起先前的思绪。
“侯爷,你说你之前在寝卧内室,也有暗卫监听,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冒昧问问你。大约一个月前,南方叛乱刚起的时候,我曾请人替我传信,说想与你私下会上一面,有要事详谈,你当时差小苦拒绝了我,你拒我,可是因为被监视的缘故?”
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元致很是意外,但事实如此,他也没必要隐瞒,如实答她,“是。”
上个月她设计使司马婧最终被杀,最重要的罪名就是她私通宇文鲜卑,当下,她知道了他曾被严密监视的事实,当然就理解了他为何拒绝自己,这对于不知他当时境况艰难的自己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保护。
“侯爷有心了,多谢,”说着,她款款起身,碍于这身单薄衣裙,行大礼不便,但也很是郑重地行了一个半礼。
元致眉毛一挑起身要拦,她笑着已将礼行完,“这是应该的。”
她重新回到座位,“只是侯爷事后可以找个机会告知于我,如此,那天在建章宫外我也不会对侯爷如此不敬。”
想起那日她暗讽他缩头乌龟,元致半点也不怪她,想起她的神情,甚至觉得有趣。
“侯爷可是想起了那日我的无礼?惭愧,是我言行无状,让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公主莫要多想。至于我事后没有告知……怪我,那段时日恰好手中另有他事,忙起来便忘了了。”
“自当如此,贵人多事。”
“不过,”周濛又含起微笑,“我记得当时朝中除了我的蓄意翻搅并无大事发生,恕我再次冒昧,侯爷当时所忙之事……不知是否与南方战事有所关联?”
元致微微一怔,她又道,“侯爷既选在今夜与我闲谈,我也想彼此开诚布公,今后你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希望能够解开胸中长久疑惑,望侯爷成全。”
元致的食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滑动,这个细小的动作周濛并不陌生,他通常陷入沉思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
他似乎对回答很是为难,这让周濛不解,其实事到如今,周劭已稳居建康城,即便元致暗中派人帮他解围,她现在也不恨他了,如果他答他帮过,她更会记下这份恩情,日后还恩于他。
可是,元致思考良久之后,既没有答是,也没有答否,周濛察觉他的情绪像一汪清泉,方才还泛着阵阵涟漪,突然就变了,变得沉静无波,幽深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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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晚周濛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举止有些奇怪。他一贯是个温和而平静的人,在他到京城扮演元符之前,他的性格似乎也是这样。至于少年将军的锐气与张扬,也许在她认识他之前也有过,但是,她更相信平静隐忍才更贴近本色,因为她见过身处绝境中的他,那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
他对情绪的掌控力堪称惊人,师父行医二十多年,也说过很多次,说没见过这么能忍的病人,毒发时锥心蚀骨,他痛得晕过去,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
正因为如此,方才他想要掩饰什么而生出急躁的样子,才让她印象深刻。
他也不过二十二岁吧,比哥哥周劭还小一岁呢,周劭向来都是有痛就叫,有怒就骂,混世魔王一样,比他活得可快意多了。终于看到他有点像个活生生的人了,可是当话题转到南方战事上面来,他又收敛了一切生动的气息,成为了一以贯之的那个波澜不惊的男子。
他终于选择开口,投来温和但毫无温度的眼神,周濛敏感地觉察到了,顿时心下生出直觉,今夜良好谈话气氛可能就要就此终结。
“公主,你想我如何回答你呢?
“因为上一回在江夏临别前夜,我当面拒绝了你的求助,事后却安排了石斌助你,所以,你便认为这一回是同样的做法,我先拒绝与你私下见面,但暗中还是会以手中兵力对你兄长施加援手,助他解围,是这样吗?”
“是。”
周濛毫不避讳自己心内隐隐有过的那一丝期待。
“我是这样想过,”她说,“那么如此说来,你的答案就是否,对吗?你什么都没有做过。”
“自当如此。”
元致颔首道,“以如今黑羽军的实力,能深入到的最南的中原地界,最多也就是洛阳了,荆扬两州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再者,以我的处境,夜里入梦尚且不敢随心所欲,唯恐说出什么话招致杀身之祸,实在不敢也无力插手南方战局。以公主心力,能凭一己之谋杀掉司马婧攀扯太子妃,已非昨日吴下阿蒙,我只是不解,于这一事上公主为何会那样做想。”
他的意思很直白,他帮过她一次,但不一定会有第二次,甚至他从来想都没想过要帮周劭,是她想多了。
不知怎么的,周濛油然而生一股怨气,分明感到一丝羞辱,但又挑不出毛病,如果非要说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兴许就是他暗示自己自作多情了。
但她顷刻间就压下了这一丝让人很不痛快的情绪,以该有的道理回应他。
“我会这样想,因为我相信侯爷是个有恩必报,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恩义之人,我记得,我哥哥周劭当年离开江夏前在山崖边找你说过一次话,我是如今想起来才知道,他那时必定早已做好了出征必败的准备,甚至还有如今发生的这些事的计划,那时候他对我都没说半个字的实话,还骗我说他会回来的,却找你说了那样久。我了解他,他虽素来不羁,但心性高傲,极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他将你看得格外重,他很相信你,你们是朋友,当他陷入危难之际,我难道不该希望你能帮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