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漠北的战局,石斌和元致一样时刻都在关注,他曾经是名震漠北的金刀大将军,对战事的了解不输元致,不需要赘述就能获知一二。
“这是好事啊,”石斌说道,“冀州边防归中山王,雍州边防归临淄王,您现在与临淄王走得近,朝廷打算加强这边的实力,对您日后在政局上施加影响大有裨益。”
“是。”
元致承认道,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不过,此消彼长,眼下北境没有大的变化,陛下却突然削弱中山王,应当不是出于战局的考虑,而是在泄愤。”
石斌几个弹指的工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却装作不懂,故意问,“泄什么愤?”
元致淡淡瞥过来一眼,分明对他的明知故问表示不赞同。
在这个节骨眼上,建武帝最在意的,自然是因为周濛的不检点而祸乱朝纲。而且他作为堂堂一国之主,暴怒后却如此隐忍,不得不把对她的处置权交到乌孙国的手上,泱泱大国,对一个有罪的宗室公主的处置都要看藩国的脸色,这对南晋而言当然是一种屈辱。
建武帝又不是个有心胸的人,他受到的冒犯以削弱中山王的方式得到弥补,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做法。
元致知道这些石斌全都明白,刚刚送去乌孙国的那封密信,他也需要给他一个解释。
“现在对中山王下手越狠,说明陛下在这件事情上越有决心,虽然还存着忌惮中山王的心思,但只要乌孙国王开口,他会毫无负担地杀掉清河公主,中山王的不满自然就转嫁到了乌孙国的头上,这就是这件事最有利于陛下的一个结果,他名正言顺地削了中山王的兵权还不会落下口实。所以,公主……犯错一事……”他微微停顿,把“公主私通”四个字安在周濛的身上,他实在说不出口,临时该换了措辞。
“对陛下而言看似被动实则是个削蕃的良机,如果我是他,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无论是皇后还是长公主,谁都劝不住,这也是我去信乌孙国王的原因。”
石斌一口嚼着肉一边听,不得不说,元致的分析很有道理,可再有道理,也掩盖不了他其实就是一门心思想救周濛这个事实。
越是认清这个事实,就越是觉得元致一本正经的分析只不过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罢了,听完,他也终于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您想多了,老皇帝哪有这么缜密的算计,还一石二鸟,他但凡有这本事也不会靠两个皇叔替他镇守北境,我还是同意您前头泄愤的那个说法,够蠢,适合他。”
元致抿了口茶,眼皮一抬一落淡淡扫来,对这话不置可否。他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石斌却看出了他难得流露出的几分不自在。
元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一定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石斌心里更是明镜似的,索性也懒得跟他打哑谜了,嘿嘿一笑,“怜香惜玉嘛,又是好兄弟的小妹,落难了能捞一把就捞一把,也对人兄长是个交待。”
上次他答应元致帮周濛打听周劭下落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对周濛这么上心可能还因为他与她兄长多年的交情。
元致正端着茶杯,杯里淡青色的茶汤有些凉了,他的耳朵尖却暗自发热,好在他及时压下了那丝难堪,没让红潮向别处蔓延。
他其实问过自己很多遍,真的只是想对周劭有个交代吗?
不能说不是,但好像又不仅仅如此,那他图什么?凭什么值得他揽下风险这么大的一件事?还是石斌看得清楚,他给自己找的那些理由再正当都显得蹩脚。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可他没办法看着她往深渊里掉,即便她根本不在意他会怎么想。从前她心里的人是那个叫韩淇的白面书生,现在则是裴述,她从来就没把他当作除了病人以外更亲近的人来看待。
半年前,在那次清谈雅集上,他被人有意为难,群起而攻,她当时主动替他解围,他其实有能力应对困局,但他放弃了争辩,他只听她说,一个字都没回应,否则就会让人猜测他们的关系。京城这潭巨大的死水里,到处都是漩涡,他不能和她搅得过深。那件事后,他连一句感谢都没对她说,如此克制了,他也没能阻止京城里流言四起,不久就有心人挖出了往事,差一点给她带来极大的危险。
所以,事到如今他能嫉恨裴述吗?他没有资格,在京城的这一年中,她的很多难关想必都是裴述陪着她过的,她会选择他情有可原。
“对了,您是以什么身份写的密信?”石斌突然问。
见他目光凝滞,石斌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心道不好,“你不会……真的用的本来身份吧?”
元致回过神,摇头,若无其事地开始解释,“兄长的字迹我很小的时候就能模仿了。”
石斌终于松了口气,心道他还没冲动到主动自曝身份。
“兄长与乌孙王也有几分交情,老国王不笨,不会看不明白其中的利弊,平白拉来一个中山王这样的仇家。”
元致细心说明,石斌心里却在想,他才不管乌孙王明不明白形势,元致只要不自曝身份就好,否则他们这些苟延残喘的北燕余部就离万劫不复不远了。
“那就……静候佳音吧,”石斌无奈道,“看天意了,该做的您都做了,这件事毕竟是她自己不慎闹出来的,真有三长两短……也怨不得他人,是吧?”
他试探道,本意是想让元致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万一小姑娘逃不过这一劫,他也最好别太往心里去。从私心上来说,他更希望元致能够放下这份心意,现在的周濛早已不是当年在江夏时那个心思澄明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