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好一个从未存在过的灰尘,”周濛话音刚落,就有人朗声笑了起来,说话的正是乐浪郡王。
他是个眉目周正的青年公子,宽额方颌,肤色有些黑,周濛见过他几次,但不熟,印象中他性情疏阔,也是方才齐齐看向自己时,少有的几个眼神中不带丝毫猥琐的人。
“公主佳人倾城,皑皑如山巅之雪,皎皎若云间之月,公主的眼中自然不该有这世间半寸尘灰,本王也觉得此偈甚妙,公主机敏聪慧,实乃我南晋社稷之福。”
乐浪郡王一抱拳,爽朗地说道。
周濛微笑着朝他颔首,对他的友善报以回应。
“在下倒觉得公主此言差矣。”
费雄手边一个眉眼生嫩的书生突然又夺过了所有人的注意,连乐浪郡王都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以为自己的发言过后,今日这场明显是别有用心的争论便可以告一段落,没想到还是有人不甘心。
“此偈论的乃是佛教义理,佛教起源于天竺,弹丸小国而已,而今日我等在此辩的却是我华夏中原的圣人之道,在下并不认为区区佛理能与我朝圣人经典能有什么暗中相合之处,裴公子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还是不要拿公主来转移话题为好。”
年轻书生嗓音轻浮,说完还得意地看了看身边的费雄,可费雄一直低着头,半点反应也没给他,脸色似乎有些阴沉。
周濛拿手中帛扇掩唇轻笑起来,“这位公子看起来很是脸生啊。”
书生冷冷道,“在下段楚,乃费先生的学生。”
“原来是费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周濛笑容更深,难怪费雄一直低头,这种学生可不就是来给他丢脸的?
她眉目轻睐,悠悠道,“既是费先生的高徒,不知先生可曾教过你何为圣人之道?就连我一个女子都明白圣贤不可偏颇自骄的道理,佛国渺远,却不是尔等可以轻视他人的理由,依你所见,那孔圣人也不过是当年边陲小国鲁国一介不得志的教书先生,段公子煌煌中原学子,想必也从未读过圣人所著四书五经吧?”
乐浪郡王、裴述等几人已经掩嘴笑了起来。而那段楚并不服气,做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虽作书生打扮,却显出几分无赖来。
对自己学生的暗讽让费雄也有些崩不住了,他低声道,“女子也配论圣贤,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他声音不大,也足够在座所有人听到,但他的主人杜勇并没有出声斥责他对公主不敬,周濛心里早就明白,自己一个和亲公主,哪会有人谁会将她真正视作公主。
可她既然有了这个名号,也不能让杜府一个门客白白欺负,和太子一脉相比,自己本就势弱,更不能落了一个人人可欺的名声。
她美目微眯,“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算是见识了,明辩不过,就贬本公主是女子之身,费先生师徒都是好口才。
她神色阴冷起来,又道,“的确好口才,好好的玄学之辩、圣人之道,方才却被费先生拿来看思北侯的笑话,左右不过是欺负侯爷漠北出身,不比你们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之书罢了,可又没想到侯爷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辩思机巧,笑话没看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次不知又该怎样说道,我替先生想个法子如何,下回清议若再遇到侯爷,不如就说胡人也不配论你们的圣贤之道呢。”
这天过后,杜府这场宴席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周濛身为宗室之女,又受封公主,反击费雄一个杜府门客,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能让这件事变得流传甚广的是一则流言。
说费雄虽然是门客,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清河公主之所以连杜统领的面子都不看,站住来替思北侯打抱不平,其实其中另有隐情,说思北侯去年南下在江夏养病的时候,就是由公主亲自照料,二人日夜相处、相交甚笃,甚至早已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从前你与我过从甚密,陛下看在我母亲的面上也就懒得说你,但这回换了你和我那位好表弟——”
裴述斜倚着软枕,在暖洋洋的春光中半眯着眼,道,“这事嘛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我可听说了,昨日朝中就有御史上奏,说要更换和亲公主人选,不能让你顶着皇家的颜面,’秽乱宫廷’。”
他将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地慢,十足地幸灾乐祸。
周濛坐在他的对面,杯中是酒,散发着清甜的酒香,她喝得微醺,眼角泛红,说不出地妩媚动人。
但裴述知道,她的体质根本喝不醉,她清醒得很,他的话她也全都听进去了,可她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也就是吓唬吓唬人而已,宗室里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嫁乌孙王那个白头老翁?皇帝陛下才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又去宗室里折腾一圈。”
“话是这么说,不过杜家这一手可真够卑鄙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隐去了,专挑着你和我那表弟的关系做文章,不过,阿濛啊,话又说回来,你不值当啊,当日你舌战群儒——”
“阿呸,那几个渣滓也配称’儒’?”周濛
裴述笑着摆摆手,“嗨,就那个意思,当日你那般护着他,我看他也并未领情啊。”
周濛慵懒地将头微微后仰,不经意地露出纤细的脖颈,优雅而美丽。她笑了笑,她当然知道那日元致的反应,就连那乐浪郡王后来都为她说话,偏偏元致一声不吭,脸上连一丝笑都没有,活像自己为他打抱不平是害了他似的。
“其实从今日风向来看,也许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他可能早就料到必有今日,怪我给他带来了这些流言和非议吧,”她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