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女是裴述的人,一直在身边跟她说案件的调查结果,周濛赏着满园春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余氏毒杀王后之事虽然不会公开,但中山王已经下令,余氏赐死,她的幼子,也是司马曲唯一的儿子,那个承袭了本属于周劭的博陵郡公爵位的小王孙,也被找了个由头褫夺了爵位。
不仅如此,因为余氏是世子府的人,司马曲如论如何都逃不过失职和失察的双重过错,中山王装模作样,狠狠斥责了司马曲,说他为臣、为夫没一样做得合格,一并夺了他的监国之权。
一想到这里,周濛觉得这个结果也还算不错。司马曲永远都不会知道,裴述把她精心研制的毒药下在了王后内厨的水井之中,那毒无色无味,对常人无害,但一旦碰到任何毒素,都会让毒素加快发作,最终让人呼吸衰竭而亡。
她做了这个复仇的局,没想到竟钓出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余氏。江氏生前很不喜欢这个世子侧妃,嫌她出身不好,不停给司马曲物色新人,想找个名门之女再生一个能承袭他未来中山王位的子嗣来,而余氏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承嗣世子位,如何能不恨江氏入骨?
“侧妃受审的时候还在喊冤,说她用的毒药不可能这么快就置人死地,下毒的一定另有其人,”小侍女在身后小声说道。
周濛问道,“哦?那王上怎么说?”
“王上什么都没说,医官都已经比对验了毒,证据确凿,谁都不信她说的话,现在估摸着——”
小侍女看了看日头,“说是过了今日午时就赐死,兴许已经行刑了。”
周濛也抬头看了一眼,果真是春天来了,日头也不一样了,她嫌有些热,找了个凉亭歇脚,小庆带着另一个裴述送来的小侍女扑蝴蝶去了,周濛坐下后,幽幽地问身边的这个小侍女:
“接下来你家公子有什么打算?是直接回洛阳,还是继续在城中逗留一段?”
小侍女恭敬道,“不回洛阳也不在此逗留,我家公子原本是要去漠北办事,中途是临时决定来卢奴城的,这边的事情办完了,也耽误了这些日子,应当是要继续北上了。”
“裴述要去漠北?”周濛脸色大变,下意识竟当着他家侍女的面把裴述的大名都叫了出来。
“他去漠北做什么?”她也顾不上尴尬,忙接着问道。
小侍女娇娇一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姑娘不妨自己去问我家公子呢,我家公子很乐意见您的。”
第二日,周濛还没来得及去见到裴述,却先见到了半月前在温泉行宫主殿上见到的那个老内侍,她记得他好像姓黄,是中山王自少年时候起就用在身边的贴身老内官。
老内侍传话说,中山王要亲自见她。
周濛简单收拾了一下仪容,就跟着老内侍往温泉宫走去。
她没想到中山王没选择在上回的主殿见她,甚至都没在他平日里议事的西偏殿书房,而是选在了他的寝殿。
周濛满心的狐疑,觉得这样的做法有点不同寻常。她不是没想过,在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中山王不可能还不注意到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孙女,但是即便想要见她,选了这么个私密的见法,也是有点匪夷所思。
他的寝殿并不是一般人家里通常意义上的卧室,而是一整座极为宽阔的大殿,走了进去,发现前厅、后院、厢房一样不少,路上,黄中官向她介绍说,这间寝殿背靠一方极好的温泉,中山王年纪大了以后,便很喜欢住在这里。
周濛在走过前厅,缓步进入后殿的时候,才真正明白祖父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了。
初春的天气里,外头还春寒料峭,而温泉附近的这一带的山脚,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和煦的四月天,百花盛放,绿草如茵。
整个后殿都用竹子搭建,这在北方是极其罕见的建造方式,但在这温暖湿润的一小方天地之中,其实一点也不显得违和,仿佛亲临其境于烟花江南的美景。
看着这绿竹、蓬草、鹅卵石点缀的后殿,周濛暗暗心惊,祖父这是将四十年前建康城裴府三小姐的闺房,原原本本地搬到了这里啊。
祖母裴王后出生于江南,与当时身为六皇子的他在少年时就在建康城相识了。
可是裴氏都过世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这般念着她吗?
身后的黄中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周濛踩在竹板地上走了几步,脚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响动。
她一路走到后花园的一侧,才在一方小池塘边看到了那位老人,他坐在不远处的竹地板上,静静看着池塘里种着的一池睡莲。
老人穿着黑色的便服,白发披散,赤着双脚穿着一双木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偏了偏头。
周濛见他动了,赶紧收回观景的视线,伏身跪拜,“民女周濛拜见中山王殿下。”
老人很快站起了身,回身走到廊边一个观景亭里,随口道,“来坐。”
和老人的闲适相比,她就显得拘谨多了,周濛慢慢走过去,跪坐在提前就备好的厚厚蒲团上。
司马绪看着女孩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怕我?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民女不敢,”周濛再次跪倒。
“行了,这里没有别人,坐起来,我有话问你。”
周濛依言,并偷瞧了老人一眼,只见他斜靠着扶手,单膝曲起坐着,身形看起来的确有些虚弱的瘦削,但是一双眼睛出奇地明亮,她看了一眼就不敢直视,有点怯怯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