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把窗户打开给您透透风吧。”
“你是否睡不惯这张榻明日我让人——”
两人同时开口,语速都快,以至于元致话说到一半,周濛已经作势要起身了,他忙握了她的肩压下,“别去。”
他语气明显不善,而且他的手原本就又大又硬,骨节分明,此刻手心还出奇地烫,周濛肩上吃痛,不免皱了皱眉。
“抱歉——”他忙松手,下垂的眉目间显得十分懊恼,他收回袖中的手张了又张,才终于紧握成拳。
“只因我寝卧外一直有暗卫值守,今夜洞房,他们应该不至于靠的如往常一般近,但是开窗总归不好。”
他微微哑着嗓子道,似乎还未从歉意中恢复,语调都带着些许不稳。
“暗卫?”周濛吃惊,还是在他寝卧之外,她知道他生活在建武帝的监视之下,但一直以为仅限于府上小厮、奴仆由朝廷暗派,没想到会直接动用暗卫,这岂不是与敌国奸细享受同等待遇?
“是,”元致点头,“不过你不必害怕,因为你嫁过来了,他们应该会撤走一些人,也不会靠得那么近了,至少在寝卧内室中,你我想说什么话都是可以的。”
“那之前呢?莫非你连在内室中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报给……?”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压低声问。
他“嗯”了一声,转而抬起头,神色极其认真。
“这也是我今夜想对你说的事,虽然日后在陛下看来,你便是主要用来监视我的人,汇报我的一言一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但是你也须牢牢记住,你自己也在他的监视之中,日常务必谨言慎行。”
“我?”周濛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待嫁的这几日,想的最多的是如何蒙混过关,既在建武帝那边完成任务,又不至于真的事无巨细汇报、让元致格外防备自己,还没想过自己也会同样活在监视之中。
“你过往在自己府中定然也知道避人耳目,可是我这里与你公主府还有所不同——”
周濛抬头怔怔看着他说话时翕动的双唇,他的神情语气已然恢复正常,嗓音低沉暗含警示,语调也颇为冷静,也或者是因为这个话题的危险性彻底夺去了她的全部心神,她丝毫也感受不到了片刻前相处时的尴尬不安。
“我府上原本是没有侍女的,只有小厮和仆从,你除了要注意他们,独处的时候也万万不可懈怠,如若有话要说,记得只能在此间内室,此事也请你告知你身边心腹及侍女,让她们切记不可给你招来祸端。”
周濛闻言,又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内室,才知晓了他为何选了这么一间大屋子作为婚房,内室也比普通的要大上许多,她找两三人想在这里说话议事都有充裕的空间。
“这间内室……说来也是因为你,我才得以借着布置婚房的机会,找人在这里做了一些手脚,所以这里隔音极好,只要不开窗,外人即便身在院内,也听不清内室里的谈话,你尽可以放心。”
周濛收回视线,元致发现她又看向了自己,眼神略有古怪。
他知道自己方才刚从榻上下来的举动吓到她了,又是一番暗暗懊悔,没想到自己特意选了那样一张宽榻,还是搞的自己狼狈不堪。
他以为她还未从方才来自于自己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可是一想到那是为了什么,除了懊悔还很羞愧……
——那么,既然安慰不了,无论什么辩解都是谎言。
并且,事实的确不堪。
就在看她只身着一件与她的雪白肌肤同色、薄得他知道自己一扯就会粉碎的白色丝裙躺在他身边时,脑中便是如何也清除不了一个念头——今夜是自己与她的洞房之夜。他清醒地知道这桩婚事日后不会作数、洞房更是不该有任何期待,可是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伴着她在耳边的呼吸轻缓温柔,枕畔还有隐隐飘来的她的发香,他的心止不住地乱了。
身体已经恢复健康,又与女子同榻而眠,作为正常男子有些反应实属不可避免,他的身心更是从未受过这样的刺激,少年时代也不曾生出过如此冲动,想要做点什么,缓解下腹的火烧和难忍的胀痛。
正是因为知道她是谁,这才叫他更加无地自容——
本不该如此对待她的。
他自知卑劣,面对这样明显的事实,安慰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他轻咳一声,想找一个话题引开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可是方才想提醒她的话都已经说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立刻想起今夜她短暂睡着后又醒了过来,便问道,“这张榻……你是不是睡得不惯,我可以叫匠人重新打一副与你府上相同的——”
她果然转开了视线,看向那张硕大的大红喜塌。
“是我考虑不周,原本应该按你的喜好置办器具,奈何婚期仓促,东西都是库房里现取的,难免粗陋。这榻你若不喜,我明日便差人去办,不过,新塌还是得做双人的、做大些,因你我新婚,不宜分榻而眠,内室虽然隐蔽,但是我亦不知是否会遭暗卫偶尔探查,分榻的线索并不难找,夫妇新婚分榻,我府上又无妾室,太过怪异,万一被发现又要费一番解释。但你放心,虽是同榻,我今后再也不会扰你,今夜是我不好,令你不得安枕,往后我定会注意,夜里等你入睡再过来,再者,新榻打造也还需一些时日,只能再多委屈你几日。”
他因有心掩饰而喋喋不休,而对面的轻衣少女……只见她微微歪了歪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他话说得略急,此刻更是觉得自己堪堪藏住的那份窘迫就要藏不住了,战场上利刃当头都没有如此紧张,他几乎就要落荒而逃的当头,她才终于有了反应,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