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夸赞听得周濛浑身不舒服,老人眼中逐渐兴奋的光彩更让她格外膈应。
“我没这么大本事,和他也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她掀开广袖起身,“您要我做的那件事如果是和元致有关,恕我不能从命。”
见周濛要走,司马绪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连为你兄长做点事,也不愿意了吗?”
“您没必要拿兄长威胁我,他没这种想法……”
老人急声打断,“哪种想法?你以为我要说的是什么?元致能替我们轻松夺取洛阳城,然后呢?他还要为北燕复国,黑羽军横陈漠北,虎视眈眈,就算我百年之后将这江山传给你兄长,他守得住吗!”
周濛心头一震,脚步顿住,缓缓回身与司马绪对望,老人的眼神多数时候都是敞亮而矍铄的,但这一刻勾眼回视的样子,凶得像狼。
他片刻前才说过不会杀元致,原来,只是有用的时候不杀他。
周濛缓缓蹲坐,狰狞地笑起来,“好一个兔死狗烹,先让元致替您练兵,再帮您打下洛阳,为您的大业流干最后一滴血,最后杀了他?用时如肱骨,弃时如敝履,北燕是如何亡国的?您这么做与司马功父子有什么两样?”
“当然有区别,他可以不死,只要他放弃复国北燕,我会封他做幽州刺史,还可以把你三媒六聘风风光光下嫁给他,他是选这条活路还是选他父王的死路,阿濛,这全都取决于你。”
“再有,”司马绪捋着白须,神情难得露出几分倨傲,“你祖父我最忌讳就是将我与建武帝相提并论,还有他的爹,我的那位皇长兄,你问我与他们有什么两样?他们拿什么与本王比!这话在中山国没人敢说,我只许你说这一次,下不为例。”
周濛抿紧唇线,承认是自己一时嘴快失言,司马绪没再计较,露出轻蔑的一抹笑来,“元致,他不过一个鲜卑胡虏而已,胡人素来狡诈,可用却不可信,你今日容他重建北燕,怎知明日他不会挥刀南下,将我们取而代之?”
“可北燕元氏历经三代,从元致的父王开始就是南晋藩属,从未行差踏错,既阻退匈奴,又隔绝宇文鲜卑,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我说了,他可以不死。”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龙城一战后他活到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复仇和复国,只要他保证无意南下,那地方叫北燕还是叫幽州,有什么区别吗?他都会替您守牢,您高枕无忧不好么。”
司马绪沉沉打量周濛,似有不耐地纠正她。
“不是替我守,是替你兄长,替你,替我们守。阿濛,你该时刻记住,你是我中山司马氏的女儿,我把你送去那鲜卑人的枕边,可不是让你来替他做说客的。”
直到周濛离开内宫,她最终也没能说服司马绪改变主意。她也不敢再劝,如果被他认定她一心向着元致这个外人,又恐怕对周劭有不利的影响。
到了温泉宫门口,她从步辇上下来,走上玉阶的时候,突然头晕起来,脚步虚浮,身形晃了一晃,荆白在后面安排人替她撑起阳伞庇荫,她几乎就要跌下去,突然从侧廊里走出一个人来。
荆白的惊呼声中,她右臂被扶住,同时腰也被一只大手托起,她不用费力睁开眼睛去看,凭那股淡淡的香气也能认出这人是谁。
况且,这偌大的温泉宫里,除了他和他的几个侍卫,根本也不可能有别的男子。
元致见她迟迟不睁眼睛,身子越来越软,周濛何尝不想自己站住,奈何脑子是清醒的,身子却不受控地虚软。
元致果断地将她横抱了起来,由荆白引着送进卧房。
温如很快也过来了,在旁边替她向元致解释,说什么暑气太重之类的话,元致不置可否。
周濛终于缓过来,睁开眼睛时,见是温如在给自己喂水,元致则远远站在帷帐外头,见她醒来,才迈过来几步,在温如身后又克制地停了下来。
“方才多亏了你,”她挤出微笑,冲他轻轻开口,“我没事了,可能要再多睡一会儿,世子请回吧。”
温如命人收了碗,使了个眼神带着侍女先走了,元致却没有跟着走,“前几日我来找过你,不巧,你都在忙。”
她哪里是在忙,她就是不想见,她不信元致听不懂这句托辞。
“是有些忙,”她随口应着,“世子找我有事?”
元致微微垂眸,依旧站在远处,像没听到她的问话。
周濛又抬起手指了指床沿的一个软垫,“过来说吧。”
他疑惑地愣了一瞬,才终于他坐了过来,她略带歉意地解释,“抱歉,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小,我怕你听不清。”
从方才醒来第一眼看到他,他的眉头就一直锁着。
“你找我有事?”
“你身子出什么事了?”
两人同时开口,他的声线也压得很低很轻,听起来和她的轻语混在了一起。
他依旧一身利落的束身黑衣,但干净透着香气,他似乎还晒黑了不少,窄瘦的面庞显得更瘦了,使本就深而挺的轮廓愈发摄人心魄地好看。
周濛只瞟了他的脸一眼,她听到了他的那句话,见他又不开口了,便笑着先答了,“我说了我没事,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从小就这样,这一年在洛阳,师父给的药吃完了,过些时日我就去找我师父熬药,连你的毒她都能治,我这点毛病不在话下。”
元致黑沉的眸子望过来,“如果只是药没了,我可以派人去找你师父,但之前你骗我,说是天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