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没有追问。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说的,安陆其也一样。咨询结束后,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我没带伞,犹豫着要不要请求安陆其让我继续待在咨询室。安陆其大概看出来了,我还没开口,他就对我说:“你旁边的小柜子里有一把伞,你先拿去用吧。”“嗯……要一起去吃饭吗?”正在打字的安陆其抬眼看我,道:“祁同学,我们的关系最好只存在咨询室之内。”我知道这是规定,但还是有些失望。“那你自己还有伞吗?”“有。”我撑着黑色的雨伞往外走,铃木花在雨中全部盛开,灰色的校道两侧明黄色的花热烈地绽放,团团簇簇,如同黄色的云长在了枝上,只可惜背景板是青灰色的。午饭向来随意解决,我在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个肉松三明治,付了钱便往外走。不远的转角处,安陆其正经过一棵铃木花树。他抬起手用一本书遮着雨,在校道上快步走着。手腕从薄毛衣里露出来,纤细而白皙。明明就没有伞。我冲上去,在他旁边撑着伞,和他一起走。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快步走,语速极快地说:“祁同学,你要是继续跟着,下次咨询就不能来找我了。”我拽住他的手让他停下,把雨伞塞进他的手中,没多说话,转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开。一段路后,我在原地停下,捏了捏手心,在雨中打开手掌,仿佛看见了安陆其白瘦的手留在掌心的触感。移情与反移情那日后,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星期。再次咨询时,我对安陆其说出我的思考结果:“学长,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安陆其没有惊讶,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他依旧用那种温柔温暖的语气问我:“为什么?”我想了很多答案,比如:因为你温暖,因为你真诚,因为你理解我,可是这些都没办法概括我的心情,最终喃喃道:“我不知道。”“那我们换个问法,你是觉得我像包容你的亲人,还是符合你想象的性对象?”这样的讨论让我感到不适,但我知道安陆其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实话实说:“两者皆有,更偏向后者。”“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同专业的一个男生。”这也是过去一周让我困扰的,难道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吗?我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我上网查过,这可能是移情,如果冒犯到你很抱歉。”“你不用抱歉,移情和反移情都是我们咨询师要面对的问题。我很高兴你能直接说出来,我们尽早处理,以免影响你后面的咨询。”安陆其不断提问,不断分析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很专业,分析得也很好。他说咨询师给予求询者包容、理解、支持,这些是在亲人和爱侣身上都很难体会到的,也是人最渴望的,所以我产生错觉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我问他:“你说过‘将要溺亡的人看见浮木都会想抱住,不能否认那是爱’,可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这不是爱呢?”他是第一次被我反驳,而且还是用他的原话。他勉强笑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真后悔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我笑着摇摇头,问他:“那我之后还能找你咨询吗?”“可以,你在我这还有两周时间……但是我希望我们尽快处理好你对我的感情。”我勉强笑笑,心说:并不想处理。那天,仅仅咨询了二十分钟我便离开了,安陆其也没有留我。之后两周,我没有去咨询。不是不想,而是因为我妈病危,我不得不每天往医院跑,这样能够多陪陪她。我妈总是一边吐血一边流鼻血,皮肤全是之前化疗留下的红斑,眼睛模糊而呆滞,身体散发着癌症病人独有的腐烂气息。她的意识还算清醒,每日都在懊悔之前的治疗浪费掉家里所有积蓄,断断续续地对我哭诉。我只能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没关系,除此之外,说不出一句话。我很压抑、很难受,不止一次想去找安陆其聊聊天,可是我没时间,也不想被他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模样。几天后的深夜,我的母亲离开了。她和她的死亡证明一起被推进了太平间,预备明天就把曾经的存在都化为灰烬。我从医院出来时,天空泼洒着大雨。五月份的雨,没有了初春的柔情,只是无情地冲刷。太应景了,我心想。我站在路边,偶尔有车灯扫过我,就像过去一切稍纵即逝地光明。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面前,一个高瘦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他撑着黑色的伞,像是一只堕入凡间的黑色天使,打开翅膀为我拂去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