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落地,纪渊将拐杖递给谢霖,克制地退开。
谢霖这才靠自己站起来,他知道刘平就在身边,有些羞怯地道了声谢,摸索着回房。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不知从何时起,身边的人仿佛有些变得不一样,不止刘平,就连阿福都怪怪的,可自己苦于无法视物,再具体的不同也说不出来。
他坐在屋内,摸索着抚琴,等阿福一会进来给他上药。
说来巧合,前些日子他念自己目盲无聊,换在从前还能给小孩们讲书,可秋收停课后便无事可做,耕地一事也要等眼睛好了再开始,那日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若是有琴便好,刘平便给他带了一把琴来,说是自己之前的旧玩意,他想用便先借他。
琴弦鼓动,苍然入耳。
谢霖虽目不能视,可只一听便知这琴并非俗物,他心生疑窦,可再去问,对方也只说贵人相赠,不愿多说,谢霖便没有追问,只以为是刘平从前科考之时的旧缘,数次拒绝借琴,却只得到对方一个回复:&ldo;想听你弹。&rdo;
拨弄琴弦已是许久以前的记忆了,谢霖担心自己手生,耽误了这把好琴,便趁着刘平回家修缮的时候偷偷练习,想以一曲回报借琴之恩。
只是他不知道,每天他听着那关门声吱呀,以为无人在侧,偷偷练琴时,纪渊都静坐在墙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阿福一开始被纪渊的偏执吓到,生怕纪渊疯病发作,不敢离开谢霖,连着守了几天,甚至自己也偷偷装作离去,躲在一旁偷看,却发现纪渊真的只是坐在一边看谢霖练琴,男人相较以往好像瘦了许多,单薄的身体缩在墙角,几乎要和墙壁融为一体,失去为人的轮廓和气色,只有一双眼睛入定一样闪着富有生气的光,有时谢霖坐久了起身活动,那双眼睛便跟着人转动,每到这时,阿福才觉得那真是个活人。
痴呆一样地看着谢霖,这是纪渊这两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只有一个时候例外,便是谢霖除下蒙眼帕子换药时,他往往会躲出去,一直到谢霖重新蒙好再进去。可今日却不同,他还是立在门外等候,却听到屋内谢霖叫他:
&ldo;刘大哥?&rdo;
纪渊晃了晃,他还是不习惯顶着别人的名头生活,可全凭这姓刘的是个哑巴,自己才能躲在谢霖身边。
&ldo;刘大哥,怎么不进来?&rdo;谢霖在屋内发问,纪渊只好站在门边,望着屋里的谢霖。
手帕已经除下,一双水色眼睛木讷地望着前方,谢霖还是看不清,却能望到远处门口有一人影晃动,大约是刘平进屋来,他有心想看看刘平,许是瞎的久了,他格外贪恋每天能见光的时候,经常揉着阿福地脸看小孩的模样,只是无论凑得多近,连眉眼也看不清楚。
谢霖冲那身影伸手,笑着说道:&ldo;我想看看你的样子。&rdo;
纪渊呆在原地,他不敢上前,甚至连脸都不敢向谢霖那边转去,犹豫片刻,向一旁的阿福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阿福本想装作无视,可纪渊的目光却透着哀戚,钉在他脊梁骨上,直叫人浑身发麻的难受,他心底叹一口气,索性拉了拉谢霖的衣角,说道:&ldo;先生,药化好了。&rdo;
换做平时,谢霖会乖乖仰起头来,任由阿福扒开他的眼睑,滴入药液,可今日他那倔骨头硬了起来,温声说道:&ldo;等等嘛,我想再看一看。&rdo;
说着,又转向纪渊。
男人立在门口,稍微挪动脚步,骨缝都发出咯吱的声音。
意外
纪渊不知道谢霖现在能不能认清人的面容,可两人曾经那般亲密,万一透过模糊身影将他认出……纪渊只觉得自己迈步走向悬崖,那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又出现了,关节无法弯折,纪渊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尽可能控制着不发出牙齿打颤的声音,在肢体的掌控权回归之前,已经跪在了谢霖面前,纪渊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妥,可已经来不及调整姿势。
一旁的阿福就这么看着纪渊如同木偶一般挪了过来,步伐间散发着浓烈的恐惧,接着在距离谢霖一臂的距离处跪下,行动麻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映不出一点光来,像是在苍白的脸上挖了两个洞,如同一位行刑前经历漫长等待的死囚,跪在审判者面前,就等谢霖发现他的身份,立马磕头认罪。
阿福居然有些不忍再看,扭过脸去。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三人都沉默着,只等着谢霖细细端详眼前的人,不知静了多久,忽然听得一声轻笑:&ldo;怎么都不吭声?&rdo;
死囚一样的眼睛这才动了动,对上那双仍在失焦的眼睛,谢霖笑着,只是惋惜叹道:&ldo;还是看不真切,或许入冬前能全好了吧。&rdo;
阿福看着纪渊的胸口忽然开始起伏,仿佛是那审判还给了他呼吸的能力,这才从窒息中挣扎出来拼命地喘息,只是胸口起伏虽然激烈,却听不到什么呼吸的声音,纪渊反倒十分平稳地&ldo;啊啊&rdo;两声,拉了拉谢霖的手,表示告别,接着才起身出门去。
秋日冷风倒灌入胸口,纪渊一离开那屋子,便不再控制呼吸的声音,过度呼吸带来呕吐感,他撑着墙干呕,胃液上涌,灼烧喉咙,前些日子割开的伤口连着火辣辣的疼,他静静等待着胸口的痛楚和四肢的麻木退去,站直了腰。
一转身,便看到在站在身后的阿福,小孩换完药便从屋内出来,一直冷眼看着纪渊干呕喘息。
纪渊平复呼吸,哑声说道:&ldo;多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