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择端露出惊喜之色:“呵,原来沈二嫂是令姨母?她家门前,最是热闹,我常守在彼处,能画到各色人等。二嫂客气得很,总给我端些吃食。嗯,不过……”张择端顿了顿,带了参研之色望着姚欢道:“娘子想是离京时日不短,二嫂那一处,如今可不是铺子,乃是二层正店,只是一楼两侧仍搭着饭棚,做的风味小食。对了,令姨母家的招牌也换啦,叫作‘十三香鳌虾’。”……这个绍圣四年的初秋,回到京城的邵清与姚欢,看到了从时局到周遭亲朋的许多变化。市易务没有重开,导洛司没有复建,各行商家的仓惶紧张情绪,没有他们岁初离开时那么浓了。小龙虾继续占领帝国都城庞大的餐饮市场,王犁刀这个副行首,当得颇为风生水起。虾行吸收了几个在金明池外圈塘养螃蟹鲤鱼的水产户,将城北几处市肆、瓦子周边食肆的地盘,划给他们,而御街至城南的大小酒楼饭铺,仍是从开封县姚欢租的那五十亩公田里进虾。沈家的机灵可爱担当,小婢女美团,春上就由刘锡刘将军迎进门做了妾。刘锡夫人也是武将之女,大大咧咧,喜欢舞枪弄棒胜过争风吃醋,美团则是个情商始终不会欠费的小娘子。这两人正视现实,一个没想欺凌妾氏,一个没想上位做大,竟是将别人家妻妾醉心宅斗的精力,放在了如何提高家庭年收入这样更有意义的事上。美团尽显嘴皮功力,说服执掌中匮的刘夫人,分出几百贯钱,立下字据,投给沈馥之扩大经营面积、竞标酿酒权、做大做强十三香鳌虾品牌,每季结算分红。姚欢听姨母呱啦松脆地说了这事,起初感慨,这可算是满城宅斗剧里的一股清流吧?再一想,嗯,不奇怪,苏轼家也没后宅不宁呀。宅斗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一地鸡毛,不宅斗的家庭,各有各的快乐。见过姨父姨母、叙过平安后,姚欢和邵清,去找了苏颂。摘牌允婚(下)八月至冬至之间,是大宋内廷“经筵”开始秋讲的时间。苏辙被恢复端明殿学士的头衔、重回京城时,正赶上为官家授课的秋讲。这日午后,赵煦踏着最后一茬落下的桂子,来到皇宫东边的讲筵所。等候多时的苏辙,起身迎驾。与他一同迎驾的,还有苏颂,以及侍立于两位老人身后的邵清和姚欢。苏颂前些天递了牓子,请求带着邵、姚二人进讲筵所,在这个不太气氛森严的内廷学堂里,向官家奏对南行所得,官家准了。此刻,缓步走到堂中的赵煦,将手中的两枝菊花,递给屋中的内侍:“朕刚折下的,你去插在瓶里,摆到书案上。”因又转向苏辙道:“御苑今年将秋菊栽出了新奇花样来,这几朵墨紫的,贵而不妖,与子由卿家的袍子,甚合。”苏辙谢恩:“有花堪折直须折。”赵煦浅笑:“子由学士这话,教朕想起,朕刚过十岁时,程伊川(指程颐)是朕的经筵老师。那日下了课,朕见柳丝正绿,一时喜欢,便折了一段把玩,结果教程伊川训了一顿。”苏辙当然晓得这桩故事。程颐的原话,是指责少年天子无顾摧折草木,伤了天地生机。程颐与二苏,洛学与蜀学,已经对峙多年,青年天子心中明镜一样。而苏辙此番回京,给赵煦已经讲了一个月的课后,他仍觉得,君臣二人之间的别扭尴尬,哪里就由时间冲淡了。三年前,苏辙被贬的直接导火线,是他当着数位宰执之臣的面,将神宗皇帝比作汉武帝,将赵煦比作汉昭帝。汉武帝穷兵黩武,晚年冤杀太子,汉昭帝受制于权臣霍光,还只活了二十一岁便死了。苏辙事后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这般比附,岂止欠妥,简直是悖逆。但凡龙椅上坐的那人不是傻的,换作哪位天子,都听不下去。目下,面对天子突然意味深长地引起程颐谏柳的话题,苏辙也不晓得赵煦是想借臣下之口再追讽几句程颐,还是在考教自己的性子是否少了些锋芒戾气。圣意难测,苏辙干脆表现出语噎之态。赵煦倒神色如常,微微侧身,目光越过苏辙与苏颂的帽翅,对着姚欢笑眯眯道:“姚氏,你是布衣,不似这些个经学理学的儒士们所思,朕倒想听听,你们市井百姓,作何看法?”姚欢心道,我对程颐和苏辙的言论,都没什么疑义,我唯独觉得,皇帝你,乐于将御前这个党那个派的文臣们拨逗挑弄的习惯,十分无语。说得好听,是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说得耿直些,不就是没本事用良好的企业文化管理手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