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殿上百官,纷纷感慨,杨御史正月里还是蔡家的座上宾呢,就因为蔡卞在升官之事上,先将人情用给了邓洵武,杨御史便一刻也等不及,投向曾布的西府要饭去了。真是比鸡儿巷里的姑娘还薄情寡义。这哪是杨三变,分明是杨万变。杨畏这边话音落下,那边蔡京和邓洵武已是急着要斥曾布与杨畏血口喷人。更精彩的一幕出现在百官眼前,枢密院直接给朝堂带了两个人上来,一个是自称庆州军士、名唤贺咏的年轻人,一个是由环庆路经略使章楶命副将押送进京的邓洵谦。显然不知前情、一脸懵的章惇,瞧见这般状况,果然将追废宣仁太后的事搁下了。章惇顾不得剜一眼肃立朝班的堂兄章楶、怪他不事先与自己通气,而是掷地有声地以三省宰执的腔调,与曾布一道,请朝廷彻查。章相公脾气大,脑子却没坏,他自官家亲政后,便与蔡卞同在三省,又是曾布公开的劲敌,此时自然要忙忙地撇清在这般大案上与蔡家并无关系,更要向官家表明,自己当然不会因为与曾布的个人恩怨,而不顾大是大非。当时大殿之上,除了这些紫袍重臣们,还有一位臣子,虽然站在最后头,众人却恨不得脑袋后凭空长出一双眼睛,去瞧瞧他面色。便是年轻的曾纬曾御史。曾御史三日前刚做了新郎倌儿,亲迎蔡承旨的长女。那可是城中盛事,官家和向太后都命内侍送了厚礼去,曾纬连作四首催妆诗,才迎得佳人出门。此时,看热闹的百官,人人嘀咕,曾枢相果然是狐狸中最老的那只,一面准备收网,一面云淡风轻地看着儿子去做蔡家女婿。哎哟,这一趟早朝,太值回票价了。整个三月,不论朝堂上怎样波谲云诡,开封城东的端王宅里,始终是琴棋书画,莺歌燕舞。这日正逢休沐,午巳之交,张尚仪领了向太后所嘱,出宫往端王府来。向太后,有赏赐给赵佶。你岳父应能东山再起张尚仪刚刚迈入端王府的第二进院子,迎面便见两个身影纤瘦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张尚仪目力犀利,几息间,已辨清,其中一个背着琴的,瑰姿绰态,眉目如画,可与艳冠六宫的刘贵妃比美,但神情里自有一股端严矜持之意。美人身旁的另一个女子,虽然模样平凡许多,那股松梅般清孤的气度,却更为鲜明。这二人也看到身穿五品内廷女官官袍的张尚仪,皆站定行礼。“两位可是李娘子和徐娘子?”张尚仪语态平易地问道。李师师微怔。她和徐好好并不认识眼前这位三旬左右的美貌宫官。“民妇李师师,这位乃民妇的同门师妹,徐好好。”张尚仪点点头,嘴角的笑容益发露了和气的意味:“看,我没猜错吧?我是内廷尚仪局主事,姓张。你二位精通音律,得端王尊为上宾,向太后听闻,十分高兴。太后说,有师师这般在边关得过军功的先生,来指点端王府的人,必能让她们口中所唱、指尖所弹的弦歌,兼具刚正与清雅。”李、徐二人的面色明显一松。端王赵佶对李师师有纳入府中的想法,被李师师冷颜肃色地弹回来后,这多情却不蛮横的小王爷,倒也不敢提第二次,规规矩矩地请李师师与徐好好,做王府乐人们的师傅。李、徐二人往来赵佶的端王府,一为凭琴技歌艺教学谋生,二为赏析外头见不着的珍稀乐谱,她们越是自负高洁,便越是敏感,顶不愿意被当成附媚权贵、以色谋利的女子。此刻听到张尚仪这位品阶颇高的宫中女官,言语间自然流露出敬重之意,李师师和徐好好未免觉得十分顺耳。院墙后,仍隐隐传出琴筝笛箫之音,张尚仪转了好奇神色道:“学生还在练,你们两位先生,怎地先走了?”李师师欠身道:“端王有客来,吾等先告退。”张尚仪忽地想起什么,眼中又添了几分熟络:“对了,此前来宫中当差的姚娘子,乃与你们结伴而居吧?她当初去王驸马府上做家宴时,便与我相识了,后来在御膳所当差,还是住在我院子里呢。”原来这女官还照拂过姚欢。李师师和徐好好戒心越发淡去。张尚仪问:“她这阵子,买卖做得如何?我想喝她做的胡豆饮子了,今日若时辰合宜,我去你们竹林街坐坐。”李师师道:“姚娘子正月里便回钱塘探亲了,尚未还京。”“哦,如此。二位先生回吧,吾等有缘再见。”……端王府深处,除了乐班练琴的地方,还有类似学士院的一片书堂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