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严向邵清和姚欢道:“赵兄,赵娘子,在下是大理国人,东来只为游历求学、寻访大儒,不愿掺和大宋这官不官、匪不匪的事。在下对那几个贼人,虽蔑视,不至怨恨。但彼等对赵娘子言语不端、意图不轨,故而送不送去报官,在下怎能不问过二位就作了主?若二位要扭他们去陆上的县衙,在下可派侍卫护送你们。”这话没什么弯弯绕,姚欢听着挺待见。与人说事就该这般,交待自己的立场,言明自己的观点,但也表示出设身处地听取对方决定的诚意。跟谈生意似的,不虚礼,不废话。一路上,若是旁的事,姚欢尽会听邵清做主,但此刻,她抢在邵清之前开了口:“船客无人被伤,钱财也能拿回来,让他们滚吧,快些行船出去要紧。”她望着邵清道。姚欢认为,这种时候,女子最不该对紧张自己的男子煽风点火,来一句“不帮我出气、你还像个男人嘛”不是她要做圣母,左右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船家是被江湖规矩捆绑,段正严明确想息事宁人,既如此,非得表现出要将一帮被世道逼反的流寇绳之以法的诉求,何必呢。她轻轻扯了扯邵清的袍袖:“算了。”邵清低头,深深地辨了辨她眼中的神色,遂向段正严道:“不追究,也不能掉以轻心。留一个头领在船上,余等放回去,与他们说,若去喊了同伙再来寻衅作歹,先给自己当家的收尸吧。待船三日后平安行到江州,吾等再将头领放了。殿下看,可好?”端木严忙道:“赵兄莫如此唤我,若不呼以弟,就叫我和誉吧。”他略一思忖,又道:“赵兄,应是留那个瘦高个二当家,放络腮胡子三当家走吧?”邵清淡淡一笑,表示附议。显然,他二人都看出来,络腮胡子虽是悍匪,对外人尚有几分行事的底线,对结拜兄弟更会当自家人。不像那个瘦高个,一股奸邪小人气,若放他回去,是投鼠忌器而作罢,还是为了出这口恶气、不顾兄弟安危而卷土重来,还真不一定。……有惊无险的一晚过去后,接下来的几日,十分太平,轮流掌舵的船工,被大理四卫中的老二“卫无我”贴身盯着,老老实实地将船开在长江上。姚欢发现,邵清大约因为在京城时便与苏颂相交,出征边关又跟随章楶,见识过当世的名臣名将,加之心性本就沉稳,故而对亮明身份的大理国王子,仍平和待之,照样与他平静地下棋、论诗。但她姚欢不一样啊。金庸的书,在后世的华语世界里,谁没读过几本呢?段正严介绍说“家父名讳上正下淳”的时候,姚欢就觉得自己的肃然之色要绷不住了。段正淳……嗯,虽然这个时空里的段正淳,其实就是大理国的一任普通国君,可这个名字,实在,太让她一秒出戏了。姚欢总算憋住了异色,又好奇问道:“大理国,有没有一门绝世神功,叫一阳指?”段正严捏着棋子,十分认真地想了一回,摇头道:“不曾听过,稍后待我问问几位卫叔叔。”“哦,贵国崇佛,有没有一位高僧,叫一灯大师?”“好像,也无耳闻。”“大理的野蕈,很好吃吧?”“那是自然!”段正严听姚欢总算问到自己熟悉之事,登时来了兴致,成了家乡美食的代言人。“赵娘子说的可是菌子?牛肝菌煮肉干,羊肚菌煮鸡子,松菌子(松茸)则最合刮去泥点子洗净,在烤得滚烫的石板上炙香。若是那些菌帽宽深的品类,还可摘下盖子,凹处朝上,码放在石板上,炙熟后,菌帽中一汪满满的汁水,饮来极鲜。赵兄与娘子务必去大理一游,在下必要做东,请二位好好尝尝菌子宴。唔,最宜端午前后来……”他对于故乡美味的得意,似乎远胜对于自己身为王子的骄傲。邵清在棋案这边,见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得趣,不知为何,前几日对段正严难以名状的几丝提防之意也烟消云散了,只觉得这小王子是个性情洒脱之人,姚欢渐渐地喜欢和他闲谈,亦是情理中事。在邵清想来,她高兴,是最重要的。这日终于到了江州码头,释走钟家匪帮的那二当家,又领受了几位同船客人的拜谢后,下船后的段正严,从轻松转为兴奋。“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段正严自幼受教于汉臣,诗词造诣不浅,此际眺望烟水两茫茫的江面,他诗情迸发,吟诵起前朝诗人白居易在此地写的《琵琶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