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体贴道:“若还觉得有所不便,请姨母同来?”姚欢道:“天气暖了,姨母忙煞,不去了吧。”曾纬不免暗自冷笑一声。他知晓欢儿是什么意思。沈馥之瞧不上章惇和蔡京,跟那本来由蔡京提拔上来的前夫蔡学正,能琴瑟复鸣,听说也是因蔡学正不愿受蔡京摆布、拒绝让太学生写些吹捧蔡京政绩的马屁章。此番春考后,这位以旧党拥趸自居的姨母,怕是对自己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热络了。无妨,欢儿已在我身边,她如今又是个独立门户的,你姨母看我顺不顺眼,有甚打紧。曾纬终于不卖关子,直言道:“欢儿,这次家宴,父亲其实持了一番苦心。他还请了我表兄,榷货务的王斿王提举。你怎能不去呢?”“啊?你怎不早说。枢相是从官家那里又得了胡豆榷货的新旨意,要交待王提举与我?”姚欢望着曾纬,现了思忖之意,“可惜邵公子明日便要启程去边关,随军巡诊,我原还想着,将他的番商朋友往王提举那边引荐引荐若真能成,也有些润手之资酬谢他,算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姚欢因想着,既然曾纬表露过对于邵清的微妙心理,自己越是坦然地谈及邵清、且只关乎用银钱谢他救命之恩,四郎越能打消那份醋意了吧。曾纬今日听得她这话,胸中也确实云淡风轻。国子监的郑学监,做学问不灵光,做官可是个内行,听自己提了个话头,就将那姓邵的小子举荐到朝廷遣往陕西五路的医官名录中。有道是鞭长莫及,可算是能太平一阵儿。待得秋来冬至,欢儿已是曾府四房的大娘子了。家宴(中)这日休沐,京师榷货务提举,王斿,携上挑了又挑的两本古籍,往曾枢相的府邸来。江西南丰曾氏家族,累朝素有名望。到如今,曾家在京城官阶最高的文臣,自然要数都知枢密院的曾布。而算算与曾布亲缘关系最密的朝官京官,有一老一小两人。老的,是林希。曾布兄长曾巩的儿子,也就是曾布的亲侄儿,娶了林希的女儿。因此曾布与林希,算得同辈份的姻亲。然而,虽一同在元佑年间被贬斥外放,又一同在官家赵煦亲政后起复回京做官,开封城官场都晓得,自绍圣二年的头上开始,曾枢相就和林舍人不对付了。林希乃由章惇提携回京,是章惇的“笔杆子”章惇为了追废宣仁太后、彻底清晰元佑臣子,授意林希在鞭尸司马光等人时,于诏书中阴带私货,使用“老奸擅国”之语,暗指宣仁太后。北宋的文人吧,吃素的多,眼瞎的少,岂会看不出这四个字的意思?林希倒也有自知之明,起草完诏书后把笔一扔,叹道:“写出这样的东西,坏了我一生的名节呀。”即刻便有那宦场上善于搬弄是非的僚属,将林希这句自评,传给同情宣仁、不屑章惇的曾布听,曾布只笑笑不语。曾家在京城的另一门近亲,便是王斿。身为王安国的嫡长子、曾布的嫡亲外甥,又得舅舅引见给苏轼做了门生,王斿一直与舅舅的关系一直很好。此番登门,王斿更觉得自在——大表嫂回南方乡间去了。说起大表兄曾缇的正妻,这位同样出自临川王氏的大表嫂,王斿就头大。从前,王斿逢年过节,或者得了好书好字送来舅舅处求些指点,出于礼仪,也会同时去大表兄曾缇的院子里拜访、坐一会儿,闲扯几句京中官场公开且安全的新闻。大表嫂王氏,大约想到王斿同样来自临川王家,哪里将他当作小叔子,简直认作娘家的亲弟弟一般,大大咧咧地出来陪着说话也就罢了,说着说着,言语间便夹枪带棒,暗指丈夫曾缇宠妾灭妻。饶是王斿这般从户部到太府寺榷货务都能混得游刃有余的人,见了这位奇葩的“族姐加表嫂”也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时就揣着礼貌而尴尬的微笑,遁了。今日,王斿由春风得意的表弟曾纬,引到舅舅曾枢相的院子正厅时,起来行礼的,只有先前陪着苏公来过榷货务的饭食行小娘子,姚氏。“咦,大表兄呢?”王斿回了姚欢的礼,又转头问曾纬。曾纬道:“西边又要动兵,大郎在京中调配物资忙得团团转,大早就又去了公廨。”“哦……”王斿心道,都说长兄如父,其实人心幽微,谁晓得呢。就算大表兄性子向来温和,又疼爱幼弟,但妻妾不和、独子疯癫,自己一把年纪、在仕途上也未能再有建树,只怕今日与其陪宴,还不如去衙门里做事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