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点头。确实不一个路子,这种装置,其实说白了是对已然经过蒸青等深加工处理的宋代茶饼的后道工序,就算后世改喝叶泡茶后的电炉炒茶温度,都比它高上许多,更别说烘焙咖啡豆所需的温度了。咖啡豆在这种焙篓里,根本没有焦化反应,烘和没烘,有啥区别?邵清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原以为,焙茶,是有什么复杂的机关,搅动茶饼,隔火翻滚……”苏颂摆手开释道:“嗳,无妨无妨,天高地广,风物迥异,相隔千里而不解奥妙,不必窘然。老夫当年出使辽国,无论在筵席上还是在驿站里,都因为不识得器物怎么用,而闹了不少笑话。”老先生说得坦荡,邵清却心里一个咯噔。他来开封这么久,仍是一听“辽国”二字,就分外敏感。他目光移动,蓦地撞上姚欢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竟透着三分惊喜。“怎了?”邵清纳闷地问她。姚欢笑道:“铁桶,鼓风机……邵先生提醒我了。”苏颂帮我烘咖啡(下)“苏公,邵先生”姚欢解释道,“其实胡豆烘焙与茶饼焙干最大的共同点是,都不可经由直火烟熏。但又有区别,茶饼只需人的手温热度,而胡豆需要的热力高许多。苏公,不知是否有这样一种炉器,鼓入风气后,经由炭火炙烤的热气进入一个密闭铁筒,而铁筒本身是转动的,胡豆在其中的热气里翻滚,不会因贴着铁桶内壁而完全焦糊,却又能焙出香味。”苏颂听了,凝思稍顷,转身面对书房里的木架,眯着双目寻了一阵,抽出一本不小的线装书。翻开掖拢的纸张,原来是画着各种机械细节图的图纸。苏颂毕竟年纪大了,翻图的速度不免缓慢。邵清盯着那些图,扫到几处隐约好像床子大弩的线稿时,心跳立时快了起来。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苏颂这样于仪象台装置方面有大建树的方家,果然和沈括一样,也是喜欢研习兵弩军器的。而姚欢,则更心潮澎湃。她暗忖,如果没记错的话,苏颂会一直活到赵佶登基后。这位老先生对于权力并无变态的迷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退休了就是退休了,看书焙茶做手工,多好。因了苏迨的引见,她或许真的可以借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之力,做出烘焙咖啡豆的装置。苏颂翻书的手,终于在某一页停住了。他指着图上一物道:“当年老夫出任南方,看到江南人爱吃一种烤栗子,以麦芽糖烘得黄澄澄、油润润的,栗香浓郁。他们用的滚筒模样的烤具,是用手摇动的,老夫约略画了来。姚娘子,不如这样,改日你拿豆子来,吾等试一试,这胡豆若用火气焙烤,须怎样的火候,味道才佳。然后吾等再依据火候来设计机关,如何?”糖炒栗子?对哦,糖炒栗子的方法,也可以借鉴嘛。所谓触类旁通,便是如此。姚欢忙兴高采烈地道谢。今年已过古稀的苏颂,儿子不少,最小的儿子所生的女娃娃,就和姚欢这般大。苏颂家风清明,子孙都不是纨绔之辈,但待字闺中的小孙女儿娇娇弱弱的,和姚欢这个年纪就出来打拼挣钱,还是不能比。苏颂作为长者,将姚欢看作一个值得怜惜与扶助的孩子。而这位曾经的政坛顶级人物,对于商业本身,也不仅不排斥,还十分支持。苏颂啜饮一口茶,和声细语道:“娘子不必客气,老夫确是愿意看到,你们商肆中人,买卖兴隆。老夫这些年为官所见,京畿、河东路、江南东路、两浙路、蜀地这样商贸繁荣的地方,土地就很难集中在大“主户”手中(主户,即地主)姚娘子,你已随令姨母做了一阵饭食行,老夫倒要问问你,为何市肆兴旺的路州,再好的田地,大富户们似乎也买得不多?这与唐代可很不一样呐。”姚欢直言:“因为人贵了。”“哦?”不只苏颂,邵清眼中亦有不解之色。姚欢道:“世皆以为,我朝田地售卖不像前朝那般受限,良田应更为集中才对。其实并非如此。主户斥资囤积良田,怎会放任抛荒?必是要雇佣没有土地的佃户来耕种的。然而我朝恩泽万民,听由百姓走出乡县,来到城中,接受雇佣、领取酬劳。譬如我们东水门一带,即使小饭铺,雇一个青壮帮工,每月亦要出到一至两贯。他们若腿脚勤些,时而还能在工余做做力夫工匠挣点额外的酬劳。这比不少佃户租种主户田亩,一年下来所得之利高出不少。”邵清接道:“我明白了,所谓水涨船高,在田间,主户雇佣佃户的出价,自也更高了。倘使大量囤积良田、却不得不出远高于前朝的资费来雇佣佃户,主户们出手前,便要思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