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汝舟乍听之下,却是有些不愿意。今日送了两趟猪杂,买家看他一点点大的娃娃就卖力地跑腿,又觉得有趣,又不免怜惜,都多赏了他几个铜板。后头说不定还能有几次这样的好事,现下倒好,自己中途要被拉走……不过,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将箧筐放下,笑眯眯道:“好啊,我随阿姊去。”……三人往北走到横街上,邵清并不忙着招呼驴车,而是找了家鱼肆。“这位哥儿,劳驾,把这些鱼儿都穿在柳枝上。”邵清掏钱后,又在一旁的柳树上,折了三条柳枝,递给鱼肆伙计。“这是干啥?”姚欢问。邵清道:“前日在苏公宅子里,见到好几只猫,很教苏公宠爱,公为我指点文章时,那些猫儿便在周围穿梭,苏公亦不喝斥它们。故而今日,给猫儿们带些礼物去。”说话间,伙计已麻利地将手掌大小的几十条小鱼儿都穿了麻绳,系在柳枝上,再绕个环扣,方便客人拎着。邵清接过,满意道:“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啊,邵先生又发诗性了。姚欢暗暗地揶揄一句。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即兴吟的,还是摘抄哪位大家的好词好句?不过面对诗人,要尊重,要捧场,不好叫他念完了诗,却如对着空墙,听不到回响。姚欢于是知趣地问:“狸奴我知道,是说猫吧?咸蝉是什么?拿盐腌渍过的知了?”邵清一愣,继而扑哧笑了。“是含在嘴里的衔,不是盐渍的咸。这是黄鲁公的诗,狸奴是指猫,衔蝉也是指猫。”姚欢讪讪。原来作者是黄庭坚,那位无意中给她指点咖啡豆方向的制香大师。嗯,有点文化的人说事儿,就是爱用别称。比如,驸马被叫作粉侯,驸马他哥被叫作粉昆,驸马他爹被叫作粉父。小汝舟比他姐姐爱猫多了,此刻听到邵清这话,倒主动追问道:“猫为啥又叫衔蝉?”邵清道:“后唐时候的琼花公主,养了两只猫儿,一只通体黑毛,只尾巴雪白,琼花公主给它起名昆仑妲己。另一只通体雪白,只嘴上有块黑毛,形如鸣蝉,公主就叫它衔蝉。后来,衔蝉便通指猫儿了。”噢,原来这么来的。姚欢心道,还是贵族公主有情趣,衔蝉……估计若是换了自己来起名字,无非叫“泥巴嘴”而已。邵清见姚汝舟眼里现了几分兴致,拍拍他的肩膀道:“汝舟喜欢猫儿?回头先生送你和你阿姊一只漂亮猫儿。”不想姚汝舟脱口而出道:“不要,曾家四郎说,他怕猫。”苏颂帮我烘咖啡(上)汝舟提到曾纬的那一瞬,姚欢的表情霎那就僵了。是她和姨母太疏忽了!这些时日,娘儿俩唠叨多少体己话儿,并不怎么有意避开这娃娃。沈馥之已视姚欢如自己亲闺女一般,她又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妇人,既然明白事情原委,桩桩件件的思量都比姚欢来得多、来得深,难免便要说到若姚欢真的跟了曾四郎,汝舟的去向如何如何。汝舟模糊听闻阿姊接了姨母的话,言明要带着自己一道,小小胸膛里那颗心总算放下了。阿姊还亲他,就好,阿姊要跟的不是邵先生那样古板寒酸的男子,就好。曾家叔叔很不错,人有趣,还救过自己一命,杨翁又说过曾府是气派人家,想来不比王驸马的西园小吧,看以后哪个好敢欺负俺。这便是汝舟这娃娃的真实心理活动。鱼肆前,姚欢面色愣怔,心头一番滋味却十分复杂。汝舟浑不掩饰他对曾四郎的喜欢,也不算什么错,但邵先生,是见证过自己为了抗婚曾府而宁可寻短见的。他会不会觉得,我这种女子,朝秦暮楚、虚伪做戏?他会不会觉得,我就是那种惯于算计的商妇,什么守不守节的,无非不愿意嫁个病秧子、想嫁个更男神一些的而已?邵先生再博学,又哪里会想得到我不是土著、是个穿越来的呢?我根本就不是那位姚姑娘,我来到贵宝地,折折,因因由由的,与一个男子两情相悦,我有什么错呢。姚欢心头百转千折,口里道声“邵先生我帮你提着鱼吧”飞速地抬起目光扫了他一眼。邵清嘴角微噙,淡淡地一个“哦”字,递了一串儿柳条鲜鱼给姚欢。只那姚汝舟有些得意,眼尖望到街角有个等主顾的骡夫,脆着嗓子道:“先生,阿姊,我去叫那车子。”一路行来,两个成年人在骡车里默默无言。直至进了苏相公的宅院里,三只猫儿冲出来绕着袍子撒欢时,邵清因为汝舟一句话而被浇灭了的兴致,稍见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