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雪遥遥一观,忽而以足尖挑起一枚石子,两指一曲,朝陆升弹过去。本在与手下士兵们细细讲说的陆升忽然耳朵一动,敏锐地觉察那石子破空而来的细微声响,他手中朴刀一转,竖向身后,当的一声以刀面将那飞射而来的石子弹开,仅在朴刀暗银色的刀身上留下一道细小的白痕。手下士卒哗然喧嚣,纷纷拍手叫好。陆升回头一望,但见林傲雪满意地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陆升喜出望外,转头斥了一声,让那兵卒们莫再喧哗,好好操练,这才快步朝林傲雪走过来,拱手道了一声“偏将”。林傲雪眼里带着笑,欣慰地称赞道:“不错不错,即便在军中也未放松警惕,可以独当一面了。”陆升得了林傲雪的夸赞,面上却露出两分羞赧的之色,他嘿嘿笑着摸了一把后脑勺,言道:“承蒙偏将栽培,陆升能有今日,断然与偏将的恩情分不开的。”如果没有林傲雪,莫说成为千户了,连最初他刚入军营时那几场战争,他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未知之数。眼下他虽然大仇还未得报,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仇恨抽空了心念的懦弱之辈,确如林傲雪所言,可以独当一面了。林傲雪听闻陆升此言,却是笑着说道:“旁人能助你的终究有限,你有这般成就,多半还是由于你自身的努力,切记戒骄戒躁,去吧,继续操练。”陆升对林傲雪的话总格外上心,此时林傲雪一说,他便听话地道了一声:“是,属下记住了。”待陆升转身重新回到阵前,继续指点士卒操练,林傲雪又围着校场走了一圈,心中忽然想起已有好长时间未曾见过北辰霁了,她眉头微蹙,猜想北辰霁兴许跟着北辰隆一起去了宜平,便不再留意,随后离开军营,去了福云庄。她来到福云庄后,寻到云烟留给她的那封书信里提及的酒桌,叫了一壶酒,在窗边自斟自酌地等候。从这张酒桌的窗户看出去,可以见到紧闭的烟雪医堂的门扉。街上依旧没有太多行人,福云庄里的生意也不如往常那么红火,堂子里稀稀拉拉坐着一些酒客,不足全盛时期三成之数。战争对邢北关的影响显而易见,即便是常年生活在邢北关的百姓,遭遇邢北关破城之危,还是无法很快恢复到平常的样子。林傲雪轻声一叹,每一场战争都会带来无数伤痛,也损毁许许多多的东西,感情,财帛,统统付之一炬,然而这场乱世之争,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尽头。她将那枚得自云烟的青玉坠在腰间,于桌前坐着,时不时小酌一杯,并未显出半分着急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等人。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人从楼梯口走上来,穿过厅堂站在林傲雪身后,抬手按向她的肩膀。林傲雪回手一把捏住此人的手腕,不允他再近前半分。早在这人抬步走上楼梯的时候,林傲雪便已听见了从阶上传来的脚步声,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与普通酒客的脚步声截然不同,恰好时间已近未时,故而林傲雪心中有所意料。此人行至她身后,更是印证了林傲雪心中猜测。但她回头之时,却依旧被眼前所见惊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想到,站在她身后的人,竟是裴青。裴青此行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看起来少了武将的凌冽之风,倒是多了两分儒雅的感觉,他神情温和,虽然被林傲雪擒住手腕,却半点也没觉得恼怒,而是微笑着朝林傲雪点了点头,挤眉弄眼地打趣着说道:“军中事务繁多,林偏将竟忙里偷闲出来饮酒,此番被我逮到,小心我将此事上报,叫你吃些苦头。”林傲雪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分辨不清眼下的状况,她一见来人是裴青,顿时失了言语,连初时打的腹稿也没了用武之地。“裴将军也来福云庄饮酒?”她有些不确定,裴青究竟是无意路过,还是当真来与她接头的。正待她疑惑之际,裴青竟自顾自地在酒桌另一侧坐下,毫不见外地拿了酒杯酒壶,自己斟了一杯酒水,笑着说道:“是啊,我今日听闻邢北的玉器行出了一件新的器物,据说是岳州的青玉所制,可是个不错的宝贝,林偏将可有兴趣一观?”林傲雪耳尖一颤,那“岳州青玉”几个字将她的注意吸引,因为那一枚作为接头信物的青玉,也是岳州青玉制成的。林傲雪因此一下子明晰了裴青的身份,裴青果然是来与她接头的。她觉得荒谬又庆幸,同时心中还有一丝明悟,一直以来在军中对她多加照顾的裴青竟然就是父亲旧部与云烟联系的线人,昨日前裴青替她压下私自出兵之事,以及更早的时候毫无理由地将二十万兵马交给林傲雪的坦荡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