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眼前的“意外”纯属世洁那狡童的胡为,竟然掩人耳目借刀杀人,倒真是有几分聪明。家人抬来一头涂了朱漆的毛竹板子,明锐心头一震,眉头一蹙,暗想这么重的家法板子打在小青鹏身上,不消多少下,怕是孩子就皮开肉绽了。忍不住罩上一件雪青色广袖大氅要去劝阻,走出几步又心下犹豫,人家老爷自正家法,关他外氏人哪里的相干?该不会嫌他多事。踱步再返回舱中,举头望去对面的官舫,不由更是一惊,那撩去后襟跪地受责的竟然是大公子世诚。
毛竹板打下沉闷的声音隔了水声潺潺都传入他耳中,昭世诚口中赔罪:“爹爹恕罪,都是世诚疏忽坏事,辜负爹爹的期盼重托,世诚该打。”
晋阳侯沉了脸,徐徐转身不去看他,多是心有不忍,只打了不到十下,就吩咐下人住手,教训几声一抖袍袖长吁几声离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大公子世诚,世诚一手托腰,一边费力的扶了太师椅坐下,眉头抽搐,又极力定住心神,惨白了脸吩咐将青鹏带到眼前。
青鹏依旧是围了个水红色的五毒肚兜,手背揩着泪委屈的叫冤,气愤不平的指责是四弟害他。明锐多少明白,这昭府也是只管“头羊”,责了大公子世诚,弟弟们就留给他教训去。
“大哥,真的不是青鹏做的,青鹏没有扯谎,大哥不是青鹏,是世洁。”小青鹏吓得周身瑟缩,被捆在春凳上费力挣扎,明锐心知他是冤屈的,可是深夜造访多有唐突,揉了手在舱里踱步,那边已经毛竹板如雨点打下,只剩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哭声。
明锐也顾不得许多,吩咐老仆速速令人靠近侯府的官船,他要登船拜谒,有话要讲。老仆人伺候明锐一小长大,忙劝阻说:“公子,即便是天塌地陷,也不急于深夜去讨扰人家,这欠了礼数,让人笑话去。”
耳听了那孩子的哭声凄厉,明锐急得跺脚,那冰凉的小身子似乎又蜷缩在他怀里,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在巴望他,说着:“哥哥,不要将青鹏给了那牙花子带了去。”
明锐正在束手无策,低头看到桌案上的几张雪浪笺,心头灵光一现,忙提笔疾书几字,草草卷了系在一支七紫三羊的提笔上,看准了那行刑的下人,手一扬,仗了一身的武功,那毛笔载了书信宛如暗器,嗖的飞出,打在那正落下的毛竹板上,径直坠落在小青鹏红白相间的肉上,戳下几点墨色,如一幅雪梅图,先在生宣上点缀了红梅朱丹之色,再去勾勒遒劲飞白的墨色枝干,只这一下,慌得仆人们停了板子,一阵惊恐。
无数目光望向舱外,正见了飘然窗前躬身拱手的明锐。
见他头上幞巾端正,圆领缎袍外罩鹤氅飘然临风的样子,目光中似有话相告。
世诚起身拱手答礼,面含微笑,猜想多半是教训弟弟的哭闹扰了明锐的清梦,碍于礼数也是忍无可忍才来阻止。他接过下人递来的那支笔,展开信笺一看,不由一惊,目光扫一眼溜溜的望着青鹏伤痕累累淤青惨不忍赌的臀发呆的四弟世洁,又去搜寻那靠了舱板离地的隔板下那容身逃窜的缝隙,不由深吸一口气。
“四弟,适才祖宗牌位着火,可是你做的?”世诚折叠了书信问世洁。世洁茫然摇头。
“隔船的明世兄府里的仆人没曾睡,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你栽赃陷害,还不从实招来!”世诚沉了脸骂着,世洁吓得哇哇大哭。
“你同世安不合,如何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去报复他?非君子所为。”世诚拉过世洁在眼前,用腿夹紧他训斥,却听了青鹏的哭嚎声惊天动地,哭得沙哑咳喘得几近断气,惹得晋阳侯去而复返,再听到事情的经过,不容分说就让人将世洁拖去船头乱杖毙命。
青鹏哭得不依不饶,更不许人近身去扶他起来,只死死抱住了春凳,不停喊娘,哭得断气。世诚不停劝阻父亲,只将世洁抱在怀里,苦苦哀求:“爹爹若是动怒,尽管责打孩儿便是,弟弟们的错都是世诚的错,爹爹只需责备孩儿,暂且将世洁交给孩儿管教。”
凤宁这几日身子不便,江面潮寒本就腹痛难忍,本要受了青鹏好生训导他,被世诚劝回,只说家有长子,不必她辛苦。虽然心有不甘,凤宁也抗不过腹内揪痛,回到卧榻时,奶娘甘姆姆劝她换了一身大公子穿剩的雪罗中衣,红罗袷裤,轻便的卧在榻上,喝了碗红糖姜汤水,昏昏沉沉的坐卧不宁,就听得一阵嘈杂,下人大喊起火了。
凤宁翻身跃起,都不及踏上靴履就冲去寻二弟,她平日就疼惜二弟,喜欢冰雪聪明调皮可爱。
听了这里发生的意外,见众人都不得近了青鹏的身,亲自去哄劝二弟,苏醒来的青鹏执拗的不肯松手,只抱紧凳子喊疼,也不肯上药。待逼得急了,推来爹爹和姐姐来抱他的手,噔噔噔几步退到窗前,大嚷一句:“不许碰我!”
众人止步,青鹏揩一把泪水说:“既然想青鹏死,青鹏就尽孝了。”
身子向后一仰,噗通一声响,直挺挺投入江水里,慌得昭府的下人们扑通通跳入水中去救二公子。
凤宁小姐知道青鹏自幼骄纵心高气傲,今天这顿打也着实委屈了他,不及细想,不顾一切纵身跳入暗流中。
凤宁在冰凉的江水中几个猛子探头起来也不见青鹏的踪影,仆人们在水里慌得嚷:“不见二公子的踪影,怕是沉下去了。”
有人嚷:“二公子坠江时似扯了窗边坠来稳船身的沙袋跳入的,怕是一心去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