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犀利的言语滔滔不绝出口,春晓心头反是痛快了几分,数月来积蓄的怒气委屈,尽在一时见泄洪般吐出。
明驸马的面色已经青绿,扬起手就要打,却在空中握了拳头,狠狠捶在桌案上,那支玉如意从盒中跳去案上,砰的一声脆响。
明驸马摇头叹气,追悔莫及的从牙缝中挤出几字:“晓儿,晓儿,昭怀同你一样,错便错在命为庶子。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大乾国的储君是太子殿下,只能是太子!国之根本不能动,皇上最明白不过,任何皇子有夺嫡的念想,就是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
爹爹简直不可理喻,春晓都不懂疼爱他的爹爹为何从这回边关归来对她就不如昔日,澜哥哥同二姐的婚事他束手无策也就罢了,毕竟是圣旨;许配她的终身给龚大人家的呆傻儿子爹爹竟然也答应。如今,她总算寻到了那份幸福,爹爹又横加阻挠,这是为什么?
“生为庶子,也是拜父母所赐,与做儿女的何关?”春晓挤出这句话,这话如刀子,不仅割伤爹爹的心,也在剜痛她的心,但她满心在为昭怀不平,他已经一退再退,再无退路,他一心离开京城是皇上强留了他,他如何去表白才不被世人猜忌?
“惊澜,他……”明驸马踯躅道:“他同若英的婚事,搁浅了。我已经请旨皇上,因惊澜恶疾难愈,一年半载无法娶妻,若英青春不待,请皇上收回成命,为若英另谋佳婿。”
春晓心头一揪,不过瞬时的怅憾,造化弄人,与人无尤,总算明白了爹爹如何这般阻拦她和昭怀,爹爹毕竟心里对昭怀忌惮,毕竟爹爹忠孝传家之人,一心替皇上辅佐太子昭怿,爹爹如是,澜哥哥何尝不是如是?
“爹爹,许多事,怕真是缘分,过去,就再难回头。”春晓咬牙道,她想,她向前走,负的只是澜哥哥一人,她若后退,负的将是两个人。
一阵沉默后,只剩了春晓的唏嘘声。
明驸马默然为她拭泪,轻声哄劝:“晓儿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无人不知,哪里忍心将你所托非人。”
沉吟片刻又道:“下月初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华诞,娘娘素喜节俭,不想铺张,但家宴还是要有的。今日宫里的安平公主和你小姨母的女儿花慈来请你去指点她们跳贺寿的《霓裳仙舞》,女儿去好生准备。”
明驸马推说头疼吩咐春晓退下。
春晓悻悻的离去时,心里还在盘算。《霓裳仙舞》是汉朝流传来的宫中盛舞,据说是赵飞燕所编,能在掌心起舞。经过历朝历代的流传,到了前朝大周宫廷,这支曲子已经是奏得仙乐飘飘,美人身姿婀娜,轻纱曼舞,极尽妖娆。
她学这只舞还是在长公主大寿时,那时她还年幼,爹爹请来前朝宫廷乐坊的师傅教她姐妹学舞。大姐姐沐芳就因酒宴上领舞《霓裳仙舞》而被皇后娘娘一眼看中,选为了太子妃。
如今前朝宫中老人多已不在,此舞会的人不多,不知爹爹在此时应了公主们的请求要她去共舞此曲,是何意?
只是她心里却甘愿用心去献舞,不为旁人,她一定穿了世上最美的霓裳彩衣出现在倾心的他的面前,展现最美的姿容让他看。她曾记得昔日学舞时的艰辛,趾尖的奇痛,但换上从未穿过的霓裳在灯火通明的厅堂踏月而歌起舞时,人仿佛在天上,如那轮皎洁明月让众人仰视。
三日后,春晓就如约去了九皇子昭悦的府邸。
若说昭怀的春园是素面朝天的美少女,九皇子府的后园就是雍容华贵的少妇,风情万种。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勾心斗角,复道行空如彩虹横亘高阁间,满池荷花盛开。
依了一池碧水,芙蕖在风中摇曳,丝竹管弦声入耳,石桥上十余名美女在翩跹起舞,身材婀娜,同一池芙蕖相映成辉。
九皇子竟然亲自来迎她,见到她第一句话便是问:“三哥哥没有同姐姐同来吗?”
因为是清晨,岚气未散,稍留心思的人也不会问出如此莽撞的话。
春晓面颊微红,心里却乐得他如此误会,温然答道:“三殿下在定西王府,有时日不在驸马府居住了。”
九皇子十四岁,是皇后亲生的幼子,自幼体弱多病,备受关爱。
因此上皇上也不苛责九皇子的课业,由了他纵情山水,尽情游乐,做个赋闲的皇子。
九皇子引了春晓去石桥旁,同安平公主和花慈小姐等人一一相见,嘴里还不停的提及“三哥哥”,那童稚的话语,仿佛有意在向众人解释她同昭怀不寻常的关系,仿佛已是一家人。
春晓随和又活泼,谈吐大方,心又细致。加上这些人中只她曾跳过此曲,教舞的师傅便指点她们开始组队习舞。
九皇子横笛飞声,一曲清亮悠扬的笛声吹得春晓愣神,她记起了澜哥哥,几回月下花前坐吹箫,银汉白墙星辰璀璨,勾起她无限回忆。她初次起舞就是一心舞给澜哥哥看,看她身着霓裳婀娜的舞姿,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女孩儿,都有孔雀开屏般展现美丽的心思。
曲调时而高亢时而平缓,脚步踏歌而行,身姿摇曳如芙蕖,又似脚踏祥云,或似凌波微步。
投入其中,也忘却了烦忧,同姐妹们说笑着舞动,聚精会神。
她提了裙幅一手托天的飞天般原地飞旋,裙幅如盛开的荷花,整个人如在云端飘摇,耳听了一片喝彩叫好声,师傅赞许的指点:“转,转,转,好好,好好……”
周围景物飞旋,随了她在一起飞舞,她笑靥挂在脸上,鼻头细汗,但淋漓的发挥令她满心畅快,直到收住步时,扶在汉白玉石栏上喘息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