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声中带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双脚一软,顺着墙面滑坐到了地上。“你是累了,”男人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沉声道,“休息吧。”他话音刚落,范天行的身体突然一震,就像被谁夺去了控制权一般,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背脊笔挺,一扫刚才的颓然迷茫,眼神也变得森冷阴郁。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但谁都能看得出来,此时占据这具身体的,已然换了一个人。“你还给我,”范天行的声音变得虚弱,“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也是我的身体啊。白天由你主导,做你道貌岸然、受人爱戴的范老师;夜晚我的力量更强,就由我来控制,这样不是很公平吗?”男人转了转手腕,舒展了一体,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陶醉而愉悦。空气里飘散着新鲜血液的味道,他很喜欢。“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范天行无力的声音从胸膛里发出,“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你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吧?”男人缓缓睁开眼,仰面躺倒在床上,嘴角挂着诡异且偏执的笑容,“让我算算,都一百多年了,‘你’这具身体,杀了多少人?五百人?六百人?天桥底下的流浪汉都是怎么不见的?登记在册的失踪人口究竟怎么消失的?哦对了!最小的一个小女孩,不是才十一岁吗?小姑娘好不懂事啊,偏偏要去看什么零点场电影,这不就被我撞见了吗?不过小孩儿的血真甜呐……”他说着砸了咂嘴,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钻进口腔,刺激的他浑身细胞都在震颤。“闭嘴!”范天行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杀的!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呵呵……”男人胸膛微震,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你怎么还那么天真?我不就是你,你不就是我吗?”“不是的……”范天行低声重复道,“不是,不是的。”“怎么不是了?范老师,你范天行的名字怎么来的”范天行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屋中重新陷入沉默。片刻后,男人的声音缓和下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有几分温柔:“就快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我也不喜欢,但我没办法啊。就快了,等我喝到纯血的血液,到时候一切就结束了。”范天行不再说话,不知道究竟是被安抚了,还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梦——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梦”,总之他想到了以前的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没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没有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没有眼花缭乱的电子产品,那时候五青山不是度假村,只是干干净净、青青翠翠的一座山。那时候他住在山里的一个小村落里,村子只有六户人家,以围猎为生。他没有名字,那时候的人没读过书,起不来什么意义深刻的名字。因为出生在冬天,大家都“阿冬”、“阿冬”地叫他。他父母在一次狩猎中被黑熊拍死了,他成了孤儿,彻底成了个孤苦伶仃的。有天傍晚他到溪里涨水,他过去叉鱼,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上游飘下来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看起来年纪很轻,肤色很白,比冬天的雪都白。他遍体鳞伤,光裸着的皮肤上都是擦伤,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他把男孩背回家,给他敷上了草药,但男孩的体温始终很低,脉搏也很微弱,呼吸声却非常平稳。奇怪奇怪,阿冬心想,这男孩真是奇怪,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兴许是山外头的人和他们山里的粗人不一样,不然怎么有人能白成这样。男孩昏迷了五天才醒,醒来也不说话,呆呆地坐在溪边,看着两岸的峭壁,有时候还会流眼泪。有次阿冬去河边给他送饭,看见他在吃生鱼,满嘴都是血。男孩见了他先是一愣,然后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不怕我?”阿冬摇摇头:“不怕,有时候我去山里打猎,晚上赶不及下山,也吃活物。”“你都吃的什么?”男孩问。“虫子蘑菇。”阿冬有些羞赧。“那个不好吃,”男孩掏出鱼内脏扔到一边,“带血的好吃。”阿冬不是很明白他什么意思。“你叫什么?”男孩突然问他。阿冬怔了怔,指头抠着碗沿,抠的指尖泛白,半响才讷讷地说:“没名字,爹娘还没给我起命就死了,不过他们都叫我阿冬。”他十分局促,这是他捡来的新玩伴,又是大山外面见过世面的人,在男孩面前说自己没有名字是件尴尬且丢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