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早就发现古塘是鬼怪村,他也没想过要怀疑范天行。现在再回头想想,司予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里的一部分,他以为的善意和爱,都是潜藏在黑暗中窥伺他的眼睛。灯油燃尽,火光熄灭。司予沉浸在黑暗中,感到了彻骨冰凉。“范老师,我不能走,”司予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捉妖一族的后人。”“什么?!”范天行震惊地惊呼,仿佛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司予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轻笑,他压着嗓子,带着颤音说:“我爸爸教过我,我知道怎么样……杀死血族。”“小司,你……”-挂断电话,司予打着手机手电筒,在棺边静静坐了一会儿。十分钟后,手机电量宣布告罄,房间里陷入完全的黑暗。封闭的幽寂空间里,嗅觉变得格外敏锐,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淡香,比松香更淡一些,质地清凉,很容易让人产生冰雪消融、雨后初霁一类的联想。司予想起戚陆身上就是这种味道,他很是喜欢,有次粘着戚陆问究竟是什么香味,戚陆也答不上来,后来被他缠的烦了,把他按在墙上,和他交换了一个同样质地清凉,却柔软湿热的吻。司予吸了吸鼻子,终于找到了淡香的源头,正是他身后靠着的棺木。戚陆是不是说过,这棺材不是普通木头做的,好像是什么……几千年的古沉木?不愧是妖中贵族,连做个睡觉的棺材都得搞这些名堂。他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司予摸黑打开房门,小福光着脚站在门外,抱着他的小抱枕抽抽噎噎。“怎么了?”司予抱起小家伙。“哥哥?”小福趴在他肩上,“主、主人呢?”司予颠了颠小福,轻声说:“主人在睡觉呀,小福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小家伙紧紧环着司予脖子,脸上都是眼泪,“梦见主人流血了,好多好多血……”司予喉咙猛地一紧,安慰小福说:“傻孩子,主人在里面睡觉呢,梦都是假的。”“呜呜呜……”小家伙埋头在他颈窝,低低呜咽起来。“乖,不哭了,小福乖……”司予轻轻拍着他的背,抱着小家伙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踱着步子。小福很快就在他温柔的安抚下重新睡了过去,司予把小家伙抱到小床上,掖好被角,拿纸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小家伙呼吸平稳,搂着他的小抱枕,枕头边放了一个小花环——戚陆今天给他编的。司予笑了笑,俯身在小福额头上亲了一下。“傻孩子,有哥哥在呢,”司予轻声说,“主人保护你、保护大家、保护整个村子,哥哥保护主人。”-夜已经进入了后半程,黑云蔽日,月色暗淡。司予坐在桥上,抬头盯着黑沉沉乌云后若隐若现的月亮。挺大、挺圆。今晚是满月啊。挺圆满的一个月亮,怎么就被破云给遮了?说明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完满,少不了得有些缺陷。司予有条不紊的就着一个月亮分析出了人生大道理,同时还在脑袋里构思了一下明天的菜谱。嗒——嗒——嗒——就在他想着做酸汤鱼还是清蒸鱼的时候,桥那头传来脚步声,司予一下就听出来,是戚陆。这是戚陆独有的、沉稳坚实的、仿佛永远都处变不惊的脚步。声音越靠越近,桥上先出现了他的影子,斗篷下摆被风扬起。戚陆一只脚刚踏上石阶,脚步忽然一顿。“嗨,你回来了?”司予盘腿坐在桥上,对着他的影子,傻呵呵地摆了摆手。“你怎么……”“哦我失眠了出来走走,”司予始终低着头,“今天月亮是满月,可惜被乌云遮住了,不然肯定特好看,就像我们家里的瓷碗,白白的圆圆的……”“嗯,好看吗?”司予眼前出现了一双短靴,他用力眨了眨眼,强忍住喉头的酸涩:“好看的。”“怎么不看我?”戚陆五指收紧,沉声问。“啊……”司予哈了一口气,双手在眼睛边扇着风,“我怕我一看你就要哭了。”“为什么哭?”戚陆喉头涌起一股强烈的血腥气,他仰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强硬地把血气压回身体里,然后垂头温柔地注视他的人类,“别哭。”司予揉了揉鼻子,又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从刚才接到范天行的电话开始,他一直都保持着高度冷静的状态,他理智地应对范天行的步步引诱,理智地安抚被噩梦惊醒的小福,理智地坐在这座冰冷的石桥上,等着他的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