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到那位正得宠的四夫人,出身就更加卑微一些了,曾是某位一品高官家中养的伶人,吹拉弹唱无所不精、曲艺歌舞无一不会。据说在那位高官举办的一次小宴上,这四夫人舞着舞着居然胆大地坐到了段老爷子的腿上去,惹得那高官大笑不已,当场便将她赠予了段老爷子。既是高官所赠,段老爷子自然不能还让她到段府里继续当伶人,索性收做了四房,既给了高官面子,又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享受这具青春妖娆的胴体,……不愧是男人本色。如果从杀人动机来看,三夫人和四夫人是最具备嫌疑人特征的,虽然四夫人正得宠,但毕竟出身卑微,且二夫人是“老二”,而她是“老四”,到底在府中主子里的地位要低一些,难保不会在争宠的过程中受到二夫人的气。三夫人会做菜煲汤,本身就对食物特性了解较多,再加上今天上午她又一直在自己房中,与被害的二夫人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作案条件十分便利。且她声称最近一段时间失眠多梦,每日几乎足不出户,倒很像是在为杀人计划做前期铺垫。除却二夫人的这两位情敌之外,就属熬粥的两位嬷嬷和小梨儿等四名丫环最具嫌疑了。如果凶手在这几人之中,必定还有同谋,且凶手与同谋对二夫人也必有着相同或近似的仇恨。看来极有必要从这些人的口中打探一些虚实出来,这个任务不能再交给段慈去做,毕竟他是主子,下人和主子之间永远有着难以化解的隔阂,他不可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唯今之计只有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冒险放手一试,下手对象首选胆小老实的小梨儿,她的话应当最是好套。将这想法说给段慈听,末了道:“为了不使小梨儿疑心,只能我去见她,不能请她至此处见我,因此还需三公子帮忙,将灵歌带至二夫人居所,尽量避过府中其他人耳目,容灵歌单独问问小梨儿。”段慈连忙点头,道:“恰好敝府前些日子新买了些丫头,只是要委屈小姐了……若有人问起,小生只说小姐是、是、是新安排来伺、伺候小生的、的、的丫头,还望小姐莫要怪罪……”“就这样罢,事不宜迟,我们走。”我请他走先,自己低头跟在身后,两人一路小心避过府中下人,重新来至二夫人的小院前,因段慈的大哥已经知晓二夫人是被毒杀之事,因此也不知用了什么借口,迟迟没有挂起幡。我便闪身至院外一处角落,示意段慈进去将小梨儿等人想办法打发出来。果然未等片刻,见小梨儿同着另三个丫环由院门内跨了出来,便低声将她叫住,想来是因为我也曾被那管事的陈嬷嬷“教训”过,小梨儿对我没有丝毫敌意,轻轻应了声“姐姐”便快步走过来,我拉住她的小手低声道:“我有要事对你说,你且让她们三个先去罢。”小梨儿见我面色凝重,不似骗她,便回身叫那三人先走,而后转过头来有些惊慌地问向我道:“姐姐有何要事要对小梨儿说?”我拉她至背人之处,装出比她还慌张的样子低声道:“不得了!方才我偷偷听见陈嬷嬷说要追究二夫人那只耳环丢失一事,因她并不知道在二夫人过世之前那耳环便不见了,又因方才看到你我在房中站着说话,便疑心是我们两个合起伙来将耳环偷了一只去,如今正想法子准备要审问你我呢!”小梨儿一听这话魂儿都吓飞了,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哭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屋里就你我两个,她若怀疑是我们偷了,我们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哪!”“若她不信我们两个,非要治我们的罪,你可知……我们将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我假作害怕地望着她。小梨儿脸色刷地白了,如同见了鬼般哆嗦不已,喃喃地道:“难不成……难不成也会像当初对待小豆儿那样……”“小豆儿?小豆儿怎么了?”我问。“姐姐……怎会不知小豆儿之事?”小梨儿疑惑地望着我。“我才入府不久,一直也没轮到伺候主子,如今正要将我分配到二夫人房中做事,却谁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我信口掰谎,脸不变色气不喘,“究竟小豆儿出了何事?”小梨儿一听说我是要到二夫人房中做事的,立刻把我当成了战友,抹了把眼泪儿低声道:“难怪姐姐不知,这事你只听听便罢,千万莫要对别人提起——这府里虽说人人知道此事,但谁也不敢轻易提起的!……小豆儿她……此前亦是伺候二夫人的,那时不像现在,大家行动都就着伴儿,那时我们也都同其他人家的下人一样,平日里各干各的活儿,闲时或还可凑在一处聊聊闲天儿,忙时压根儿谁也顾不上谁。”“一日二夫人带了我们几个外出,只留了小豆儿一个人看守门庭,回来时二夫人发现她平日最喜欢的那支簪子不见了,不由大发雷霆,喝令全府下人一齐动手找那簪子——那时老爷尚未娶三夫人和四夫人,正宠二夫人宠得紧,偏那时老爷外出公干未在府中,大少爷二少爷都在外省任职,三少爷又去了亲戚家小住,剩了大夫人也不好管她,全府上下谁敢不依她号令?几乎将整个府宅都翻了个底儿朝天,硬是没找到那簪子。”“于是二夫人便怀疑到小豆儿的身上,说临出门前那簪子还好好儿地放在首饰匣子里,回来便不见了,房里只有小豆儿一人,偏小豆儿又说没有人进过二夫人的房间,那偷了簪子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却谁料无论二夫人如何逼问,小豆儿就是不承认自己偷了簪子,可又没人能为她作证,二夫人便认为是她嘴硬,大怒之下动起了家法……抽皮鞭、拶手指……直把小豆儿打得不成人形……偏偏小豆儿脾气倔得很,只剩了一口气在,仍是咬定自己未偷簪子……她不知——越是如此便越是令二夫人气恼,叫人将她十根手指活活打断,说什么‘看这贱人以后还拿什么偷主子东西’的话……小豆儿性子烈,当晚便撞死在二夫人的院墙外,临死前……她割破手掌,用血在那墙上划了个大大的‘冤’字……小豆儿她——她死时连眼睛都没合上——她死不瞑目……”小梨儿边说边哭,说至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后来那簪子可找到了?”我沉声问她。“找到了……原是丢簪子的前一天晚上,老爷在二夫人处下榻,早上起来,二夫人梳妆打扮过后便进了厕室如厕,老爷无意中瞥见首饰匣子里那支簪子上的一颗珍珠快要掉了,便顺手揣进怀里,预备一会儿叫小厮拿到首饰铺去重新镶一下好给二夫人个惊喜,谁知突然宫里来了急信儿,要老爷火速入宫,老爷未等二夫人从厕室出来便走了,随后老爷被直接派去外省公干,连府里都没来得及回,簪子一事便忘在脑后。二夫人从厕室出来,得知老爷入宫去了,也未在意,随后便吩咐我们几个跟了她出门,只留小豆儿一人看守门庭……直到老爷公干回来,拿出那支重新镶好了珍珠的簪子……”小梨儿说至此已再难说下去,只顾用袖子揩着眼泪。原来这就是段府下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两两为伴不肯落单的原因,小豆儿的冤死正是吃了无人为她作证的亏。一条美好的生命就这么在众人的眼前活生生湮灭,主子抹杀下人的性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易,谁不唏嘘,谁不害怕,谁不动容?“小豆儿……是何时死的?”我轻声问道。小梨儿边擦泪边歪头想了想,低呼了一声道:“说来倒巧了——竟是前年的今日呢!”巧吗?不巧,因为这是必然的因果关系。至此为止,我已可以肯定,二夫人的死因正是源自于被她冤枉迫害而死的小豆儿!凶手定然是与小豆儿关系密切之人,杀二夫人是为小豆儿报仇无疑,只是为什么时隔两年才动手呢?如果是为了选择小豆儿的忌日,那么去年的今日也可以动手啊,报仇之人不是都有一种欲灭仇人而后快的急切之心吗?除非……去年的此时,凶手还没有入得段府,或者,以凶手当时的身份还无法接近二夫人的居所。眼下杀人动机已然明确,凶嫌范围也已缩小,剩下两个最大的疑问——凶手究竟是如何在二夫人的碗中下的毒以及二夫人那枚丢失的耳环究竟去了何处却仍然毫无头绪。目前至少可以推断小梨儿不是凶手,如果她是凶手的话,有大把的机会能够将二夫人早早害死,而不至于等到两年后的今天才动手。而她若不是凶手,那么今天上午始终与她一起行动的小桃儿也就不可能是凶手了。我于是问向小梨儿道:“今日上午嬷嬷们送来杏仁粥后,除了你和小桃儿两个端了粥进过二夫人的房间外,还有没有其它人再进去过呢?”小梨儿十分笃定地摇头,道:“没有人了,正因为有我方才对姐姐讲过的小豆儿的事在先,我们几个都特别注意这类的事,除去清扫和放粥碗这类不得不做的事之外,我们绝不轻易踏进二夫人房间半步的!”“小瓜儿和小枣儿也确实不曾进去过么?”我追问。“不曾,我们打扫了二夫人房间出来后就一直待在堂屋,小瓜儿小枣儿一下儿也没离开过。”小梨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