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了。”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头轻轻扣了扣那个把儿缸子,“水饱儿。”
结果,降旗终究还是没去看成,九儿喝够了水,跑够了厕所,又看小小消了气,睡踏实了之后,就只顾窝在被子里跟我腻歪了。
我喜欢他跟我腻歪,越腻歪越喜欢,但我没告诉他这个事儿,我怕他笑话我。
他趴在床上抱着个枕头,歪头看着我说,强子你原本就没打算去吧?啊?你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哎……不是,也还真不是。我一开始是真想去来着,可后来吧,一那什么,就那什么了。
九儿挺使劲儿的捏我左脸,说哪什么呀哪什么呀,你又不会说人话了你!
我让他捏得有点儿疼了,就抓着他的爪子亲他的指尖。九儿的手很小,不软,但是好看。裴哥说他是小肉手儿,结果让九儿打了,结果我就没敢对裴哥的话表示赞同。
后来,九儿在睡着之前跟我说,那,要不咱俩明儿个早晨起来看升旗去吧,早点儿起。我问,你起得来嘛?他斜楞我,有点儿逞能的说我,说兹我别低血压横尸就不起来,他就没问题。
“那我也没问题。”我冲他乐,“我不横尸。”
九儿揽着我的胳膊睡着了。
我们俩定了闹钟,今儿个早晨起来倒是真没起晚。可又是九儿先醒的,我知道他是睡觉浅的那类,心里头有个事儿呢,就更是睡都睡不瓷实了。不过他还是挺精神的,我让闹钟叫醒之后,还没睁开眼就让九儿把被窝给我掀了。
“赶紧!去晚了就赶不上第一排了!”他嗓门儿挺亮堂,比闹钟更让人清醒得快。
“哎……”我点头,然后想起来还得带着个小豆包一块儿走,“小小起了嘛?”
“我刚问了,小子说他不起,他说非得先看降旗,后看升旗。”九儿特无奈,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嘀嘀咕咕,“我看我是对这帮00后的理解不能了,我看我是老了我……哎你袜子掉地上了。”
“哦。”我去捡袜子,然后也嘀嘀咕咕,“又说你老……哪儿啊就老……明儿以后别说你老……”
我刚直起腰来,就突然让九儿打背后严严实实贴住了,他搂着我脖子咬我耳朵,说,傻缺!老子就为听你这句话,你要不说我不老,我才不乐意说我自己个儿老了呢!
我知道,九儿这么说的时候肯定会脸红,可我没回头儿看他,我怕他把我耳朵给咬下来。
起床之后我去洗漱,然后一边儿擦脸上的水一边儿往卧室溜达,我听见九儿跟小小交代在家乖乖的不许乱动水和电,今儿个要是慕慕哥过来就好好听人家话,不许耍脾气。小小挺不耐烦,小亮嗓儿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我特想乐,因为我猜九儿小时候肯定也是这么个嗓门儿和声调儿。就是不知道他跟他爸妈这样儿过没有,我觉着没有,九儿对他爸妈特孝顺,特恭敬。他在家好像从来不用这种方式撒娇。
天没亮我们俩就出发了,一路上特空旷,都没什么人,在南池子大街里头找了个胡同把车停下,我们俩就溜达着往广场走了。
广场上人也不多,看了看表,离升旗还早着呢。我问九儿去不去找个地儿歇会儿,九儿不去,他拉着我就坐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对面儿的大草坪牙子上,领子立起来挡着脸,说先歇会儿,等看差不多了就往国旗杆子那儿走。
我听他的坐下了,草坪不凉,地也不凉,挺干净。远处长安街灯还亮着,一堆堆圆形的光球,特好看。
九儿一开始还跟我说话,可后来就慢慢儿困了起来,他起得太早了。
我跟他说别睡啊,可别睡,别着凉,这大清早儿的露水重,回着凉了就那什么了……我觉得我的话还没唠叨完,九儿就抢先一步睡着了。
我想笑,又怕肩膀一晃吵醒他,结果就忍了。九儿确实是个快性人儿,我觉着除了好些年前我打鼓的时候让他追过我,后来就都是我追他了,就这么追着,还是怕跟不上。
九儿睡得挺踏实,靠着我,安安稳稳的,他低着头,领子又挡着脸,我倒是不担心他让人认出来。头出门儿的时候我把头发梳起来了,再戴上个帽子,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我想着那就睡会儿吧,等什么时候升旗了我就叫他,可越到后来,我就越不想叫他了。
其实升旗看不看无所谓,好几年前那回他就说过,北京老土儿没有特拿看升旗当人生理想的,我同意,我就觉得让他接着睡比叫他看升旗有必要。
过了大概半个钟头吧,人就开始多了,而且开始往旗杆那儿聚集了,我侧脸看着九儿,还是闭着眼,呼吸特均匀。当时我真想干脆不叫他了,可又想,待会儿他要是发现我没叫他,肯定得跟我拼了,结果,我又好好看了会儿他睡着的样子之后,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他脸颊。
九儿在我叹气的时候,就恍恍惚惚睁开眼了,他愣了一秒钟,然后一下儿坐起来。
“睡着了我!”他瞪大眼看着我,然后下意识的去摸嘴角有没有口水,再然后锤了我一小拳头,“你怎么不叫我?!”
幸亏叫了,要不肯定不止一拳。
“不晚,没事儿。”我拉着他手腕儿往国旗杆走。
“第一排没了!”他挺沮丧,“看不清楚了。”
“没事儿。”我倒是不沮丧,“看不清楚待会儿你坐我肩膀上。”
九儿带着笑音儿哼了一声,然后一边儿说自己怕寒碜,怕让人当是我儿子,一边儿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