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倘若她方才真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哪有什么一夜春宵、花开堪折,恐怕……恐怕此时便已经身首异处了!杜秋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跪倒在地:“杜秋不敢。杜秋身为奴婢,便应该遵守奴婢的本分。陛下待娘娘情深意重,杜秋不过是奉命献丑博陛下和娘娘一笑罢了。”李淳忽然凉薄地笑了:“哦,是么?若今日朕非要你侍寝不可呢?”杜秋抬起头来,迎上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杜秋不敢欺瞒陛下,陛下为娘娘所做的一切,杜秋都看在眼里。倘若今日陛下仍旧回蓬莱殿,娘娘的心结或可真正打开。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图一时肉体之欢,岂非陷杜秋于不义?杜秋不敢抗旨,惟有以死向娘娘谢罪!”说着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杜秋求陛下怜悯娘娘的一片痴心!”李淳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去,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站住:“一片痴心?何以见得,朕向来只见她不断把朕往别的女人怀里推!”杜秋仍旧跪伏在地上不敢动,“陛下,杜秋是女子,知道这世间的女子,无一不希望能得夫君完整的爱。可陛下不仅仅是娘娘的夫,更是这大唐的君。娘娘推开陛下,又何尝是因为娘娘不爱重陛下,只是因为相对于陛下一人心心相印的妻,大唐更需要一个贤德的贵妃啊!”李淳伸手去扶她:“杜秋,你起来说话。”杜秋站起来,继续道:“恕杜秋直言,陛下同娘娘是少年夫妻,相互恋慕至深。或许曾经有过一些误会,若不能好好解开心结,或许要抱憾终身!”李淳有些迷茫,“朕做了那么多,可总觉得念云的心冷若冰霜,朕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朕都想要放弃了。杜秋,你说的是真的,念云心里真的还有朕?”杜秋认真地点头:“陛下,娘娘亦同样为陛下付出良多。”李淳长叹一声:“杜秋,谢谢你。”陛下和杜秋的身影消失在偏殿之后,念云脸上面具一般的温柔笑意顿时垮了下来。大殿里的歌舞索然无味,她饮尽杯中残酒,便借故离了席,回了蓬莱殿。冬夜的朔风阵阵,如利刃一般划过她的脸,她的脖颈。她没有戴兜帽,任由北风肆虐,冻结她的阑珊心绪。寒冬腊月,风刀霜剑,冷不过她此刻的心,痛不过她此刻的心。她的陛下,到底还是离她而去了。枉她先前还抱有一点侥幸,以为陛下这段时日待她不薄,也的确不曾再召别人侍寝,可到底,还是禁不住这一点点的试探。十余年的时光,埋葬了她和他的爱恋,也将那些风雨同舟的日子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慢慢飘散在朔风之中。从此之后,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这一座冰冷寂寥的蓬莱殿了啊,她将日日披着沉重的华服,戴着华美的面具游走于大明宫之中,成为一具没有心的石像!她的陛下,从此不再是她的夫,只是她的君,她将以和他所有臣民一样的面孔,在他面前高呼万岁。茴香知道她不耐烦穿戴礼服,进来要替她把沉重的头饰和织着金丝的华服换下,她却摇了摇头,打发茴香出去:“留着罢,不急。”从此之后,她将日日都顶着这沉重的躯壳,惟有如此,方能让她感觉到这具身体还活着。借着幽暗的烛光,她对着镜子细细打量镜中的容颜。镜中的女子画着浓妆,青黛描眉,额上贴着花钿,脸上覆着厚厚的粉,唇上涂着艳丽的大红胭脂,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长安的十余年,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珠光宝气,满头珠翠,晃得镜中如繁星点点。这是今日的她啊,不是那素罗裙,一支简单的发簪,素面朝天的小女孩了!她逃不掉,这是她的宿命。可她的心,似刀割一般的痛楚。她的手指缓缓覆上自己的脸孔,隔着厚厚的脂粉,感觉触不到自己的肌肤。她忽然以双手掩面,对着镜子放声痛哭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念云看着镜中华美雍容如雕塑的自己,只觉得悲从中来,掩面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冲花了脂粉,从指间溢出,落在大红的华服上,深深泅出一片血色。背后却忽然伸出一双修长的臂膀,忽然的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念云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挣扎,那人双臂却十分有力,将她禁锢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中,抱得极紧。她挣扎了两下,随即慢慢冷静下来,感觉到那怀抱和臂膀极其熟悉,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此刻她觉得她明明应该千娇百媚地回头朝他笑一笑,然后娇滴滴地问一句,陛下此刻不是应该醉卧美人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