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只好带上七喜随侍,留了茴香在大明宫。念云身着华服,早早便驾临了兴庆宫,安排各种琐事。这时李淳还没有来,他事先同她说过了他要晚一点,不必等他,她也知道他忙,故而先自行去拜见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宴会是在兴庆宫的南薰殿,这里位置居中,且又宽敞,很适合大宴。念云到了南薰殿才发现,兴庆宫的太妃和太上皇妃们来得甚早,似乎一大早便聚集在了南薰殿,等候她来。见了她,也多有惊喜,特别是年老一些的太妃们,一听见太监通报“贵妃娘娘到——”,便连忙整理衣衫,身后的老宫女都跟着满面肃容地等着看贵妃娘娘是什么模样。念云只觉得心里难过,有多少正值盛年的如花美眷,在皇帝驾崩的时候,被关进了冷冷清清的兴庆宫,空度逝水流年。没有人记得她们,她们只是大行皇帝的遗物,日复一日过着这样寂寞冷清的生活,找不到一点趣味。所以在这个好不容易能有点事情可做,有点新鲜事物可看的日子,她们穿上了蒙尘的盛装,生怕错过了一丁点。念云不忍心冷落她们,一一同她们见礼。这些太妃们有的是德宗的妃嫔,有的竟是肃宗、代宗的妃子,容颜枯槁,神色癫狂。念云安排着晚宴的事,得空便也同她们闲聊几句,她们所问的多是宫外之事,也问外头时兴的妆扮衣裳样式等。念云耐心地同她们敷衍,感慨时光何其残忍。七喜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旁边,似乎生怕牛昭容行刺的事再度发生。到了临近晚宴的时候,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念云便命开宴。太上皇同太上皇后上座,李淳和念云的位置在右边下首,对面的位子是韦贤妃的——如今该称韦太妃了。听说她一直在佛堂里清修,难得这一次竟也来了。虽然比其他妃嫔迟了些,到底还是来了。若加上韦桃卓同她的过往,念云同她大约也有数十年的恩怨了。她必定恨毒了念云,可宫里人的面子工夫都是上乘,再怎样的深仇大恨,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念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她也一本正经地回礼,然后也未多说话,沉默地落了座。不知为什么,念云总觉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异样的神情,像是感慨,又像是嘲讽。厨子、下人都从大明宫临时调派了许多过来,一时传菜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酒水、菜肴便摆在了各人案前。念云忙着察看各处菜肴准备情况,又要招呼客人,自己倒没吃上几口。席间又安排了歌舞伎表演,大唐民风开放,宴饮到兴头时宾客时常会到大殿中央同舞姬们一起跳舞。众人都喝了许多酒,气氛渐浓。念云才回了自己的座位,准备稍微填一填肚子。这时宫女捧上了白玉樽,里面装的是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红艳艳的,衬着白玉樽,在大殿里烛光的映照下十分美丽。刚刚端到面前,她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酒香。葡萄美酒夜光杯,果然名不虚传。念云端起酒樽,正要凑到唇边,一直在盯着她的七喜忽然俯身,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樽,道:“娘娘今日事务缠身,还是不要饮酒为好。”念云有些诧异。七喜不是不知道她的酒量,葡萄酒虽入口甜美,也并不是十分容易醉人的酒。别说是这样的一小樽,便是一坛,只怕也不至于醉成什么样。她抬头看了看七喜,七喜只是面无表情地侍立在一边。念云又在食案上拿过一盏红豆汤准备喝,七喜连忙又拿过旁边一盏雪梨汤换下了她手里的红豆汤,低声道:“娘娘操持宴会之事甚为辛苦,不如喝雪梨汤滋阴润肺化痰。”念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在做什么?”七喜并不回避她的目光,却答非所问:“娘娘,廊下那些侍卫站得辛苦,可赐些葡萄酒与芙蓉糕与他们。”念云知道今晚的宴会是要出事了,低声问道:“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七喜道:“陛下命七喜保护娘娘。”此时那些受邀的外臣未必知道兴庆宫里发生过的事,安排这样一场宴席,怕是许多外臣都以为是陛下心里对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有愧,所以要借宴席来热闹一番,给他们一点安慰。所以他们几乎都没有任何准备,都是在下朝之后,乘着夜色,高高兴兴来赴宴。就连兴庆宫里的人,怕也是多数都以为陛下是在安抚她们。念云心里已经清楚,上次她以血腥手段对付牛昭容、清君侧,只不过是今日的铺垫而已。贵妃娘娘传令下去,今日乃是太上皇后的寿宴,太上皇后体恤底下人,今日所有听差的宫人和侍卫都可得到一份特赐的酒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