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后退了几步,碰到一根灯柱。他于是拿起那尘积的灯罩,用手擦了擦灰尘,感觉没擦干净,索性又用衣袖擦了一遍。待擦得那灯罩透亮了,他往那干涸的灯碗里头倒了些灯油,估摸着够烧到破晓时分了。倒完灯油,又摸出火折子点了,黑暗的院子里顿时有了一点光明。他不敢多点,唯恐被司寝知道了责骂。一盏孤灯,微弱的光线,照不清屋里的人,也照不清院子里的萋萋荒草。可是那橘黄色的火光,看起来是暖的。他收起火折子和灯油,继续往后退,一步一步,退到门边。转身,静默地开门,关门,身后似乎又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七喜顿了顿,拔腿走出去。宜秋宫里,念云缓缓地翻看着六司呈过来的账本。翻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个薛七喜,可还安分老实么?”绿萝沉吟了片刻,方道:“据司寝房的人说,小薛公公好像好奇心很强。”“哦?”念云抬起头来:“他都打听了什么事?”绿萝低声道:“我听说,昨儿晚上,他进了那边院子里,点了一盏灯。”自从蕙娘饮了哑药,被永久禁足之后,很是闹腾了一阵,于是大家就开始盛传她已经疯了,她也明白,从此她再也没有什么复宠的希望了。池塘边的相见,是念云最后一次见到蕙娘,此后念云从来没有踏进她的院子一步。念云不想见她。她知道,面前必定是充满怨怒的,恨不得立刻杀死她的目光,她不愿意看见,因为那一定会成为一生的噩梦。倒也巧得很,那薛七喜正是这个时候来东宫的,当时她也只看着他可怜,不曾十分仔细地盘问过。蕙娘此时大约已经生不如死,倘若还想翻出什么妖蛾子来,怕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既然这梁子已经结下,倒不妨给个痛快的,顺便给薛七喜一个机会。那天晚上,郡王吩咐了就在崇文殿歇息,七喜和小哑巴于是只点了院子里的一对儿灯,念云却自大殿里款步而出,叫住了他。“七喜。”七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见过她了?”念云指着那个院子的方向。七喜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嗯。”念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凉薄,也有些锋利,似细小的刀锋刮在皮肤上,刮得脊背上都细细地出了一层白毛汗。但她的语气却仍旧温然:“你很好奇她么?”七喜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摇头,一时间忽然自己都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了。念云轻吐了一口气:“她原是个极好的姐妹,只可惜,生不不该生之心,做了不该做之事,如今认了错,受了罚,可惜却生了病,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七喜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念云拿出一个素荷包,递给七喜,“你帮我,带一件东西给她,从前,欠她的。”七喜默默地接过,揣在了怀里,准备躬身告退。念云却叫住他:“等等。”七喜站住,念云却不说话,静默了片刻,茴香走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数句。七喜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茴香,又看看念云。念云点点头:“去罢!”魂游蓬莱仙境贞元十三年,广陵郡夫人郭氏顺利产下嫡长女,因慕上官婉儿之才,又取温柔贤淑之意,太子李诵亲自替她取了乳名,叫作婉婉。这一次念云恢复得很快,不过月余就已经完全康复,很快又重新接手了内府的事务。这日念云斜倚在榻上午睡,倏忽间仿佛是在腾云驾雾,不知去向何处。待靠近了,方才发现原来是一座仙山,楼阁玲珑,五彩云环绕,其中似乎影影绰绰许多仙娥摇曳着身姿走动。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所见过大明宫,那不是凡间所在。正诧异着,忽见前方一道姑,手持拂尘,躬身行了个礼:“尊上算得今日娘娘来造访,特命贫道在此恭迎娘娘。”念云定睛一看,竟是一张熟面孔。“谢真人,你如何在此?”谢真人拂尘一甩,“贫道今已位列仙班,在尊上座前做一个度恨仙姑,化度世间诸般爱恨痴嗔。”念云仿佛知道谢真人已经殡天一般,点头道:“如此,真人也算是得其所。”却又想起一事,遂问:“韦姑姑可度化了么?”谢真人微微垂眸:“此是仙家事,不宜多说,不过,桃卓亦得其所。”念云想了一想,又问:“既然仙家事不可多说,那么凡间事可说得么,真人为何叫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