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然缓缓地站起来,缓缓地,跳起舞来。大红的衣袍,花白的长发,枯瘦如松枝一般的手腕,鲜红的蔻丹,枯槁的容颜。她的舞姿称得上十分优美,可是红袍里的身躯反差太大,看起来就像一具华丽的骷髅,在晦暗积尘、布满蛛丝的屋子里,画面十分诡异。七喜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年轻貌美,如娇花一般的女孩,穿着红衣舞蹈。她旋转,旋转,旋转,转到他的面前,嫣然一笑。这笑容,在一张苍白憔悴的、没有一点血肉感的脸上,像一张青白的人皮蒙着骷髅头,龇着牙对他笑。那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射出鬼魅一般的目光。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这诡异的画面骇得他连连后退。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发紧,他说不出话来。他捏着手里的荷包,荷包光滑无一点花绣,触手光滑柔软,里面的珠子圆润饱满。他靠近那门上的洞口,把荷包递过去。这回屋里的人没有伤害他,轻轻接过,将东西凑在洞口的灯光里细看。七喜看不见她的眼睛了,只看见一双枯瘦嶙峋、皮肤干瘪的手,指甲上还染着红艳艳似血滴一样的蔻丹,显得有些触目惊心。那双手缓缓地打开荷包,倒出一把浑圆的琉璃珠子,拿起一粒,似乎在凝神细看。她看得很慢,一粒一粒,把每一粒珠子都仔细审视了一遍。最后,似乎听见长长的叹息声。七喜等了许久,久到整个人都快要化为石像,屋里的人忽然把一只像爪子一样的手从那洞口里伸出来,仿佛要抓住他一般。七喜骇然,往后退了一步,那只手却忽然变了手势,指了指他手里的火折子。七喜的大脑像是空白了一般,一瞬间没有任何思考,怔怔地把火折子递给了她。仿佛感觉到屋里的人轻轻地笑了,下一个瞬间,那屋里织金垂珠的帷帐和流云锦的窗幔都染上了火舌,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那穿着红衣的艳妆骷髅亦在火中翩翩起舞,似涅槃的凤凰,又似地狱的怨灵。屋里传来火的灼热气息,却不知为何,仿佛整个世界都弥漫着透骨的阴冷。七喜觉得心里有大片的悲伤排山倒海地涌出,他再也看不下去,飞快地转身,顾不得踢翻了脚下的灯油,打开院门跑了出去。他像是在逃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离。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只想借身体在风中的疯狂运动来压制一种情绪。他从那个院子跑到了后花园,跑过一池的浮萍,跑过大片无花的牡丹,跑过紫薇,跑过木槿,一直跑回了他住的司寝房厢房。小哑巴的世界里一片黑暗和寂静,早已睡熟。七喜也没脱衣服,直接跳上了对面的榻上,拉起被子蒙住头。脑子里那个诡异的笑容依然挥之不去,那一袭红衣就在他眼前旋转,再旋转,花白的头发飞扬起来,几乎要缠到他脖子上来,缠得他窒息,躺在榻上亦不能幸免。他跳起来,跑到门外,拿起檐下的一个水桶,往水缸里舀了一桶冷水,举到自己头顶上,兜头泼下来。这般深秋天气,寒意透骨。他打着哆嗦,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蹲下来,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喊“走火了”。他抬起头,远处隐隐的有火光透出。起火的方向,正是那个院子。七喜慢慢抬起头,听了一会儿声响,见厢房里开始有人跟着跑出去,方才就身边提起木桶,也跟着跑了过去。他到那里的时候,火光已经吞噬了整个院子,不断能听见屋檩倒塌断裂的噼里啪啦声,和器物破碎的爆响。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院子旁边,拿着水盆和水桶,不断地往院子周围的地上、墙上、树木花草上泼水,努力使火势不蔓延出来。七喜用力地将一桶水泼到火里,但并没有什么用,火苗依然呼呼上窜,倒好像他泼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油一样。屋里没有任何声息。跳跃的火光中,他仿佛看到那个枯瘦的身影依然在跳舞,她的红衣被风胀满,又被火舌舔舐着,眼神如此绝望。他用自己湿透的衣袖掩住口鼻,一头往火中冲去。“来人,快给我拉住他!绑了!”他清晰地听见身后的声音,是郡夫人。他才刚刚要冲进火中,就被人用力地拉了出来。老薛公公带着几个内侍太监,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拿绳子把他给五花大绑了。“薛公公,我……”七喜话还没说完,薛公公扬手就是五六个耳光劈头盖脸扇过来,扇得七喜头发晕,嘴里被塞上一团布头,拉到郡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扔在配殿一间闲置的空屋子里,门被人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