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娣道:“妾在东宫姐妹众多,殿下又还年轻,圣上若不嫌弃,不如把源儿收作己子,亦可时时陪伴陛下。”见圣上不语,王良娣摸不准他的意思,忙道:“妾一介女流,不知天下大事,只是一时想到如此可为陛下分忧,还望陛下莫怪妾粗鄙妄言。”陛下却也没说什么,似乎在思考此事,良久方道:“此事朕先同礼部商量过再议,你们先退下吧。”念云想不到王良娣会提出这样荒唐的提议,而陛下竟然听进去了,甚至真的打算同礼部商议,倒叫念云颇为吃惊。待出了宫门,二人各怀心思上了马车,念云忍不住问:“陛下真会答应良娣的提议?”王良娣低声冷笑道:“他们李家的男子,这等辈分序齿乱排的多了,不说则天皇后以太宗才人之身入大明宫,玄宗夺寿王妃为贵妃,便是我自己,从前就是先帝身边的才人,你亦是淳儿的表姑。圣上既然可以收养舒王,为何就不能收养源儿?”王良娣在太子身边二十年,想不到内心竟有这般怨念。念云暗暗心惊,却听得王良娣道:“方才我在陛下面前并未说过话,可是这样?”念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王良娣在太子身边时间最长,又生了长子,资历算是最深的。可是源儿日渐长大,近年来不仅很得太子器重,同时也深得圣上的欢心,其才学智谋紧追李淳。源儿的生母早逝,因此牛昭训等几个无出的侧妃侍妾都盯紧了源儿,意图效仿韦贤妃。王良娣此举若成,源儿便不再对李淳造成威胁。一方面他年纪小根基浅,在太子和舒王面前微不足道,另一方面他毕竟是东宫出来的人,说不定能把圣上对舒王的宠信分解一些。在利益面前,念云同王良娣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因为她们的宝都得押在淳身上。念云道:“是。”过继孙儿当儿子念云自宫里回来之后,心里一直记挂着圣上说要同礼部商量过继源儿的事,次日留心着李淳和太子那边的动静,也没见什么异样。又过了数日,念云自内府回来,却听前面花丛中,有人长吁短叹。念云信步走过去,想看看是谁在那里。转过一处花圃,走得近了,才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坐在树下,背后靠着一棵泡桐树,白色的泡桐花簌簌而落,男子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寂寥。念云怔怔地望着他,他转过脸来,见是她,道:“念云,你过来,陪我坐一会。”是太子李诵。念云嫁入东宫已快三年时间,但是见到他的次数寥寥可数,只有在各种正式的日子才远远地行礼,就连李淳,只怕单独见他的次数也决不能说很多。皇族的血缘,总是有一种奇异的羁绊和疏离。此刻这个身居储君之位十余年,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最近却也最远的男子,穿的也是件半旧的细葛布衣裳,显得更平易近人。“父亲。”李诵指了指身旁的草地,示意她坐下。念云在草地上坐下,轻声问:“父亲不开心吗?”李诵忽然问:“那日陛下可对你说了些什么?”念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圣上已经对他提起那件事了,沉默了片刻,道:“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见了那篇传奇,问了我几句罢了。”李诵蹙眉:“当真没问?也没问良娣什么话么?”念云摇摇头:“没有。”李诵也便不再追究,伸手接过一朵泡桐花,叹道:“什么家国,什么父子!往后,源儿就是六皇子,是我的六弟,名字改为言字旁的‘謜’字了。”李诵的姬妾众多,子女也很多,可这儿子变兄弟的事,却是仅此一遭。念云见李诵心事重重,猜到事情肯定不仅仅是过继儿子这么简单,也知道他只是心情不好需要人听她倾述而已,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他却久久没有再开腔。圣上妃嫔不多,子嗣中除了少年时就被立为太子的李诵,较为出色的就只有舒王了,舒王也是过继来的。其余几个皇子几乎和长安城里一切浪荡子一样,游手好闲,不堪大任。念云安慰道:“源公子能替圣上分忧,也是他的造化。”李诵惨淡地笑笑:“源儿若是我的儿子,尚可保一世平安。”他只说了这一句,念云知道他的意思是做了六皇子,也许将被送上政治的前台,已注定要成为牺牲品。可源儿若真的永远只是他的儿子,就能够保一世平安了么,其实他早已不知不觉被卷进来了!李诵便是有这样的好处,他一向对他庞大的后宫中那些争斗视而不见,甚至于掩耳盗铃,以为这样就太太平平和和美美了,自己倒也心安。就算是斗个两败俱伤,闹出人命来了,他也是尽量给囫囵的掩住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