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鏦有些踌躇,儿童的天性自然是喜欢花花绿绿好看的东西,抓到任何东西皆有可能,因笑道:“有什么准,我看不过是比着哪样东西最新奇最鲜亮罢了!”李淳却道:“不妨,图个热闹罢了。”念云只好应了,命绿萝去准备东西。不多时,便在大殿里摆了两张宽大的平头案拼在一起,铺上大红的锦缎,把印章、书卷、笔、墨、砚台、账册、算盘、钱币、簪子、宫花、胭脂、布偶玩具、糕点等物摆放在四周。念云便叫乳娘将宥儿抱来,放他坐在案上。旁边的乳娘和丫鬟们生怕他抓错了东西惹大人不高兴,不住地把笔墨印章等物往他手边推。李淳走到旁边去,叫她们散开,笑道:“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不必太认真。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心思,我看他最可能拿吃的。”念云笑道:“那可不一定。好在绿萝没拿一缕头发放在这里,宥儿最喜欢抓头发不过了,我抱他,你抱他,哪次不是抓着一把头发死活不肯松手的!”宥儿嘟着嘴抬头看了一眼,似乎不满大家拿他当小猴儿取笑。环视了一圈,又像是没找到他喜欢的,一抬头正看见李淳俯身瞧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一把抓住李淳腰间的玉带,格格地笑起来。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念云揶揄道:“我说绿萝准备的东西好像少了些什么呢,原来是没把他阿爷摆到桌上去。”李淳一把将他抱起来,他小手还不肯松开。李淳笑道:“这小崽子,怕是看上了他老子玉带上这个青玉方头虎。”众人都笑起来,郭鏦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这小外甥还颇能应变。面圣过了一段时间,户部果真有了职位空缺,任命柳子厚为教书郎,众士子纷纷道贺。隔了不多时,忽然有太监来传旨,说是圣上口谕,宣广陵郡夫人明日入宫觐见。念云大惊,她已接过两次圣旨了,上次是为赐婚,这次不知又是何事,因此十分忐忑,只好命绿萝去丹凤门外头等着,等李淳下朝的时候赶紧托他打听打听。好不容易等到李淳下朝回来,念云忙迎上去,却听得李淳笑道:“夫人不必紧张,圣上不过是看了一篇精彩的传奇。”念云立刻明白过来,必是圣上看到了那篇《楚孝王妃传》而起了好奇之心,可惜那篇文章的作者却用的是笔名,没有人知道这篇语言有气势、辞藻华丽、情节曲折优美的传奇到底出自谁的手。李淳道:“你若不放心,可让母亲陪你同去,她同宫里的妃嫔太妃们都有些交情,只说去看望她们便是。”宫里的繁华远胜于东宫,远远地便望见檐角飞扬,在朔风的遮蔽下,摇曳在蓬莱仙境一般的亭台楼阁之上,可以想见楼阁中美艳的妃嫔如何对镜梳理云鬓,日日盼着君王的临幸。念云这是第一次从丹凤门进入大明宫,心里忽然有着淡淡的异样。长而平直的道路皆由大块的汉白玉铺就,在午后的阳光下更显得远处的宣政殿巍峨耸立。内侍在前头引路,念云跟在王良娣的身后,走得无比平稳端庄,这样的磅礴气势逼得她不敢东张西望。过了含元殿,才算进了内宫,前面不远便是宣政殿里。念云缓缓抬头,宣政殿的后面还有一座楼阁,灯光黯淡,似漂浮着几点萤火一般,约略映照出楼阁的轮廓。念云忽然呆住。堆叠的飞檐,朱红的廊柱,分明就是梦里的宫殿。对了,她想明白方才心里的异样到底是什么了,那分明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从未来过,但又好像从未离开过。这感觉让她忽然感觉到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同时收缩,每一根寒毛都紧张地竖立起来。难道,这就是桃卓所谓的宿命?寥落的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夜里,有毡底靴踩过地面薄雪时发出的轻微咯吱声,从汉白玉的地面回荡于耳畔,念云的眼睛像猫一样紧张地大睁着。她似乎预感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终会在一个艳阳天里,披着满肩的阳光,再一次走进来。到了宣政殿门外,她才知道圣上依然在宣政殿办公,他们也就恭恭敬敬地在殿外等候,直到管事的内监来叫他们进去。王良娣因无旨,只得在殿外候着。念云低着头走进大殿。内监替她解下披风,收到一边,又引着她拐了个弯进入偏殿,原来圣上是在偏殿里办公的。进了偏殿,往里一间小一点的厢房,就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留着半尺长的花白须髯,穿明黄色便服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十分宽大的案几,上面的折子摆了老高,面前还有几本摊开的,似乎正在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