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掖庭宫专司刑讯审问的太监们的严刑逼供下,经历了这漫长而血腥的一夜,果然有了极大的进展。有一个宫女,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双腿膝盖以下的皮肤被血淋淋地剥掉以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郭氏毒妇,我对不起大唐的诸位先帝之灵!”骂完,便咬舌自尽了,口中血溅三尺,都喷到了念云的黑袍上。至死,一双眼睛圆睁着向她怒目而视。底下的小太监连忙拿了布巾来替她擦拭,念云抬了抬手,“不妨。”她走过去,翻了翻这个宫女的卷宗,正是那个入宫七年、曾经先后伺候过一位婕妤一位才人,从拾翠殿调来的。“便是她了。”念云微微眯起眸子看向那个沾满血污的尸体,吩咐道:“去查,自先帝驾崩以来她都见过哪些人,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尸身且放在这里不要动,把她接触过的人全部叫过来瞧瞧。”主审太监应下了,问道:“后头还有两三个,还要继续审么?”往香炉里下毒并不需要两个人完成,况且这等诛九族的事,背后的人可不会同时放两个棋子过来。能放过,就先放过罢。念云道:“不必了,先在普通牢房里关着罢。”那主审太监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可这人已经没了,还没有结果……”念云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本宫心里有数了。”她心里的确是有数了,此等强烈的心理刺激之下,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激愤之下做出咬舌之举,前头那一句话当不是刻意嫁祸。既然说对不起大唐的诸位先帝之灵,那么这背后的主使之人,便是和先帝有关的了。和先帝关系最大的,且知晓陛下即位内情的人,此时都聚在那一个地方。兴庆宫。出卖有人在夜里偶然瞧见了贵妃娘娘挽着高耸的发髻,裹着一袭黑袍面无表情地走过掖庭局旁边的宫道,都在心里给这位贵妃娘娘下了一个新的定义。她站在陛下身边,站在大明宫的至高点,并不仅仅因为她是郭家的女儿,也不仅仅因为她的母亲是升平公主。紫宸殿的一场下毒风波,就在贵妃娘娘地狱式的审判和接下来的严令封口之下奇迹般地结束了。不久,当这件事逐渐被擅于遗忘的宫人们丢到记忆的角落里以后,那些无罪的紫宸殿宫人们便被放逐出了宫。宫里,已是不能待了,但贵妃娘娘发了慈悲,给了她们一条生路。数日后翻着众臣奏折的李淳忽然从那一大叠折子里头挑出来一本,打开看了片刻,转头问六福:“朕最近好像忙得记性越来越差了,朕可曾召了秦州太守回京述职么?”六福在他面前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陛下没记错,不曾召他呢。”李淳的眉头便渐渐地锁紧了。这个刘澭,他这个时候忽然无召私自回京,是个什么意思?六福又低头想了一回,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奴才记得前些日子,贵妃娘娘仿佛提到过那个秦州太守……”李淳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吩咐道:“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事。召他进宫罢,把贵妃也叫来一起听听。”刘澭此时已经候在了丹凤门外头,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显得风尘仆仆。听见陛下传召,赶紧跟在那传旨的公公后头,往紫宸殿走去。他这入京面圣的决定下得极其不易,甚至是十分忐忑不安的,皆因他家夫人前些日子去庙里上香,路上碰到了一个名叫罗令则的相士。那相士好似很神,只一眼便算出了他夫人的出身年庚,还说她面相华贵,当有一品夫人之天命。妇人一时动了心,就把那相士带了回来,想叫那相士给他看一看面相。待见了那罗相士,罗相士便说了许多宫中的秘辛,说当今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怂恿他以秦州的五万兵马举兵反攻长安,废天子,重新拥立太上皇回大明宫执政。那相士自比诸葛孔明,有样学样地摇着一柄羽毛扇子,极言彼时事成之后必能封侯拜相,权倾天下。他夫人被那相士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迷了心窍,把那罗相士看作神仙下凡,也帮着劝他起兵,可刘澭身为一方太守,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仔细一想,却想出许多漏洞来。那罗相士一见面便说出他夫人的出身年庚,恐怕未必是算出来的,而是早有准备,故意借此接近他,这倒不足为奇。先帝驾崩以后,太上皇登基虽然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明白人都知道,到底还是当今陛下的功劳。太上皇近些年来身子骨不好,就连先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法起身,虽说当初白麻内命的事闹了一通,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皇位是逼得太上皇不得不让的,可到底外头人只知道太上皇是龙体欠安主动禅位的,陛下也不算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