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御马跟上去:“可是殿下的病……”李淳看了她一眼,“新帝登基,横竖得露个面。不然,我以什么身份主持丧仪?只待宣读完圣旨即可,待散朝之后便移驾太和殿,无妨。”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大明宫以左右银台门为界,由紫宸殿后面的道路分割开前庭和后宫。后宫是个特殊的所在,由神策军和禁军看守,所有外臣及皇室诸王等不得随意进入后宫区域走动。皇帝通常都是在宣政殿上朝,便是召见大臣和寻常处理政务也该是在紫宸殿,而太和殿所处的位置,紧邻左银台门,正在后宫范围之内。如此一来,外臣想求见圣上一面,虽然不是不能,却十分艰难,程序繁琐。念云想着,便问了出来:“圣上登基后,住太和殿么?”李淳淡淡道:“先帝驾崩于紫宸殿,如今丧仪未行,梓宫还未移走,多有不便。太和殿环境好,又不临水,风小,适宜圣上休养身体。”“休养身体……”念云猛然醒悟,问道:“那你呢?”“我?”李淳看一看她,“圣上龙体欠安,还将下一道圣旨,命太子监国,赐暂住延英殿。你住东宫,或是随我暂住延英殿都无妨。”延英殿就在紫宸殿西面,十分宽敞,且不在后宫范围内,挨着光顺门,紧邻右掖庭,召见外臣、处理宫内事务和进出都方便。念云明白他的意思,新帝登基只是一个幌子。主意是他出的,李诵登基的首功是他,实际上的执行者也是他,新帝登基之后,必定只能立他为太子。太子监国,大权旁落,李诵将只是他的傀儡。即使哪一天李诵病愈了,先机已失,实权依然都在李淳的手里,他也只能做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而已。念云在心里长叹。李淳父子的政见在近几年里早已产生分歧,终于有一天也走到了这一步。李淳不再看她,拍马向前行去。念云深吸一口气,也利落地一拉缰绳,在空中打了个响鞭:“驾!”一行人往东宫奔去。太极殿的朝参虽然新帝仍旧是遵循旧例要到大明宫去主持朝政的,但登基的第一天需在太极宫接受百官叩拜。因此李淳和郭念云夫妇迎了李诵的銮驾之后,从东宫的正门嘉福门出发,过延喜门后沿着皇城的城墙往西南方向,一直走到皇城的正门朱雀门。这是念云第一次站在皇城前面的主街道上。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街道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远处的坊墙和屋檐却依然披挂着白斗篷。风卷起雪屑子细碎地打在脸上,一片清凉。朱雀门前有将士整齐地沿着主街而立,手里握着兵器,刀戟如林。念云知道那就是神策军,每个将士都严阵以待,等待着新的皇帝走进来,泽被苍生。眼前仿佛是多年前那个刚刚踏进长安城的小女孩,茫然地看着远处宽阔的主街道,天真地感叹长安的宏伟与繁华。她记得那一天有人取笑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能站在那条街上,堂堂正正地走进皇城里去,郭家就算是光耀门楣了。当时那只是一个玩笑,她以为这件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可是许多年后,她骑着这匹曾经也以为不可能驯服的白马,就这样真的站在了朱雀门前。原来这世上再聪慧的脑子,也参不透世间的万般变化。天子的威严就在脚下,可是光耀门楣,这样真的就能光耀门楣了吗?朱漆的大门庄严而沉重,九九八十一个黄澄澄的铜钉昭示着皇权的尊严,不可侵犯。高大的朱雀门缓缓打开,皇城之中,宽广的承天门大街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是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寺、宗正寺等机构,里头的官员迎着寒风朝新帝的銮驾叩拜,口称万岁。再往前走,由承天门进入太极宫。其实东宫也在皇城之内,太极宫就在东宫的西侧,但他们绕了很长的一段路,围着皇城走了小半圈,大约为的就是让宫外的百姓看一看新帝的威仪,并接受皇城内各机构官员的叩拜。念云忽然想,天气这样冷,即使马车里放了暖炉,但也未必有多大用处。殿下……哦不,是陛下,他的风湿病现在痛得厉害么?在太极宫的正门承天门前,几个小太监扶了李诵下车,又有数个小太监抬着一张肩舆来,一个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弓起背在他面前的地上伏下来。这伏地的姿态非常熟稔且平稳,他的背脊亦显得十分宽实。李诵不认得那小太监,他忽然想到,也许先帝便是常常由他伺候上的肩舆。他同圣上——啊,他忽然想起来,该称先帝了,他同先帝见的最后一面便是謜儿血溅宣政殿的那一日,他不忍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