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哭得更厉害了。李淳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略微沙哑而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哭得朕的心都碎了……”她的悲声却止不住,李淳握着她的双肩,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靠在他胸口。她抱着他的腰身,连日来的委屈一并涌出,胭脂红泪污坏了他一件新上身的龙袍。他想抚摸她的头发,却摸到了一手冰冷支楞的珠翠。他只得把手缓缓向下移,去抚着她的背脊,却仍是冷硬的金丝刺绣,摸着十分硌手。她身上沉重的首饰和华服如一层坚硬的壳,裹着那一颗柔软而脆弱的心。他犯下了多大的过错,竟险些让她彻底封死了那冷硬的外壳!他将手伸入她的发间,替她取下那一件一件的华贵饰物,小心翼翼地,生怕扯痛她的发丝。终于,最后一支金钗取下,那一头如瀑的青丝泻下,她方才有些像她了。她的悲声亦渐渐止住,他想要从胸前将她的脸抬起,她却别开脸,双手死死掩着脸孔。“念云……”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低道:“陛下勿看,脂粉必定斑驳如鬼。”李淳放下心来,松开她,扬声叫茴香取温水进来服侍她洗面净手。待她脸上铅华尽去,方才抬起头来。她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鼻尖也有些发红,走到他面前来,握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覆到自己脸上,眼泪却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陛下,妾方才当真以为,妾这一生,终究还是要失去陛下了……”她的手指冰凉,眼泪却是滚烫,几乎灼伤他的掌心。他心里一痛,捧着她的脸,认真替她拭去泪水,“不会的,念云,朕这一生都在你身边,朕不能没有你。”他顿了顿,继续道:“朕今日也明白了,你亦不能没有朕。”她若心中无他,又怎会去而复返!而他亦心中全是后怕,倘若她真的一去不返,那他要这天下何用,他要这空荡荡的大明宫又有何用!后宫佳丽三千,都不是她,要来又有何用!念云隔着迷蒙的泪眼看向他:“妾不是不能没有陛下,而是,妾若没有了陛下,妾便不是陛下的念云了,只是一具冷硬的躯壳,苟活于世间!”李淳心里一阵揪痛,俯身去吻她的泪眼。她的泪苦涩如斯,他怎能迟钝若此,让她受尽这样的煎熬?她是他从舒王手里抢来的至宝,从前是,往后依旧是,他怎能忘记自己的初衷,为一些琐碎的事,反叫她受这等委屈?“杜秋说得对,念云,朕一直没有真正懂你,朕一直在恼你总是把朕推开,却忘了你是为什么要推开朕。”杜秋?她忽然想起来,今日她是让杜秋去试陛下,同样,却也是拿陛下来试杜秋。若她赢了,或许她能多一个不错的帮手,并真正看清陛下的心。今日今时,她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能理解百余年前那位空前绝后的女帝。或许她的心也曾柔肠百转,也曾深爱过高宗皇帝,只可惜,在她独自在冰冷的紫宸殿替她的夫君批阅奏章的时候,她的夫君却和她的姐妹侄女躲在后宫厮混,甚至同他的臣僚在拟定废后的诏书。今日若她赌输了,她不介意披上华美的战袍,按照三哥哥一直都希望的那样,一步一步走上武后的路。但是,杜秋没有背叛她,陛下也没有离开她,她赢了。李淳拥着她,“朕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朕帮你演完了这一场戏。杜秋此人确有才华,可命绿萝玉竹她们带一带她,放到六尚局,或可一用。”念云微微颔首,这正是她的本意。她和李淳之间,这十余年来的朝夕相对,其实彼此始终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李淳心中也正是如此想。原本在他来蓬莱宫的路上,他想着有许多事想对她解释,同她说明白。可此刻,看着她的泪水,他忽然觉得,其实以她的聪慧,她什么都懂,她要的也不过就是他的真心相待,他的一心一意罢了,她其实并不需要他的解释。他静静地看着烛光下的她,她身上的礼服尚未换掉,华美沉重的衣裳,衬着她的素颜乌发,使她看起来像一尊尚未完工的雕塑。他不禁觉得好笑, “这衣裳穿着,累不累,嗯?”她抬眸看向他,眸中光华流转,“若是为陛下穿着,便不累。”若不是为他而穿,那便是最沉重的盔甲,是终将倾覆大唐的铁血战袍。他伸手去替她解开繁复的玉勾,将那厚重的壳从她身上剥离,剥出柔软温润的她来。素白的中衣,丝缎柔滑,似月光倾泻,玉立在他面前,似九天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