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先帝驾崩以后,她同他就开始慢慢的疏远。这一次虽然她还是回来了,可未必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的孩子,还有郭家。她同他并没有过尖锐的矛盾或者争吵,可他怀疑她时的语气,他怪她害死萧梅忆的眼神,他对她和郭家的猜忌,都像一把钝刀子,重重地在她心上刻下伤痕。她微微低垂了眸子,不去看他。他感觉到了她那一点迟疑和疏离,眸中的光华渐渐冷却,笑容在嘴角僵了一下,随即低了头,伸手去解她的软甲。她连忙去抓他的手:“陛下……”他轻叹一声:“我瞧瞧你的伤——我带了最好的活血清淤的药膏来,莫要留下瘀痕才是。”贵妃的心事连日来的行军奔波,念云的确是累极了,很快就沉沉入梦。李淳揽她在怀,连日来的担忧和牵挂都了无踪迹,自然也睡得无比安稳。次日清早,远远听见外面一波一波的钟声,李淳睁开眼睛,看到身畔女子恬静的睡颜,忽然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江山,美人,他都得到了,上天的确待他不薄。他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和微微颤动如蝶翼般的长睫,可手伸到她面前,他又停住了,他的美人恐怕一时半会还不能彻底原谅他呢。也罢,反正她是他的贵妃,他有一辈子的漫长时间来等待,他不担心。他轻轻地披衣起身,却发现身上的中衣衣角被她压住了。他不敢用力扯,这段时日她一定累坏了,该好好休息才是。可他也不想效仿汉哀帝断袖——他的贴身衣物,她从不让尚服局插手,每一件都是她亲自选的料子,亲自裁剪的尺寸和式样,由蓬莱殿里的四大宫人亲手缝制,他怎能这般暴殄天物?他无奈只得解了衣带,索性将那件中衣脱了,自去榻后面的箱笼里寻了另一件中衣换上,这才低声唤了六福进来伺候更衣梳洗。念云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大榻宽大柔软,被褥温暖舒适,她有多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李淳温柔地看向卧得慵懒如猫的人儿,心里有点犹豫要不要把那露在外头的小半截嫩藕一般的玉臂放回锦被里去。念云却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皱着眉头,微微睁开了眼睛,见外头朦胧的天光,又看向他,忽然想起来这是已经回到蓬莱殿了,于是就要起身。李淳道:“你不必着急起身,这些日子如此辛苦,你多睡会罢。”念云已经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里犹自抱着李淳的一件中衣,不觉有些赧然,连忙放下,道:“习惯了,回到这蓬莱殿,便一向是这个时候起身,再睡怕也睡不着了。”这时六福拿了他的头冠替他系上,李淳道:“你既然起了,那就送朕去早朝罢。”贵妃这一向都在“病”着,今儿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问安。倒不如出去转一圈,前朝后宫地走一走,昭示一下贵妃听闻镇海一站大捷,心情一好,病就好了。“好,那么陛下稍等妾片刻。”她连忙扬声叫绿萝玉竹进来梳洗更衣,一面又叫传膳。早膳仍旧是由小厨房准备的,清粥、糕点、四碟小咸菜。念云陪他用了一点早膳,换上一件胭脂色织锦团花大袖袍,着高头履,梳着略为正式的高髻,插上一对华贵的金步摇,陪在他的步辇旁,送他往宣政殿去。天气是比昨儿好多了,竟出了太阳。蓬莱殿离得不算远,迎着初曙的晨光,清爽的晨风,李淳坐在步辇上,微微侧头去看念云。晨曦在她的脸上染了一抹霞色,点点金黄在她的睫毛上跳跃着,路边的积雪都像是染了一层金屑,繁华如是。他不觉再度在心里慨叹,他和她依然并肩作战,他君临社稷,她母仪天下,他们依然能在晨曦中一同去上朝,岁月刻画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美丽。到了紫宸殿前,众臣已经等候在大殿里。她在大殿的汉白玉阶前站定,向着众臣遥遥颔首,微笑着扶他自步辇上下来。李淳握一握她的手,她因为出征而特意剪掉了十个长长的凤仙花染过的红指甲,现在只有小贝壳一般的天然指甲,透着点粉色,修剪得整整齐齐,握在手里柔软温润。他不由得笑起来:“朕先进去了。”她微微躬身福了一福,目送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在走进紫宸殿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眉眼间全是晨曦般的温柔。那一刻,她仰视着他,和他的臣僚他的黎民苍生一般的仰视着他,看他走进那汇聚了帝国最重要人物的巍峨大殿,他是她的君王。她款款转身,回到了蓬莱殿。时辰尚早,绿萝和玉竹想来又去六尚局忙去了,只杜秋一个人在大殿里擦拭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