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明宫里的他和她,心都已经慢慢的冷硬起来,手上也开始渐渐染上越来越厚重的血腥之气。李淳站起来,拉起她有些冰凉的手:“念云,大殿里有些气闷,陪朕出去走走。”念云自一旁取下他的披风,亲自替他系了,又拿了一件自己的豆绿色披风,同他走出大殿。蓬莱殿出去不远,便是太液池,湖心有小岛,叫做蓬莱岛。天色已晚,湖面上微微泛着雾气,念云忽然又想起了兴庆宫那老太监描述的龙池。玄宗皇帝是个最懂得享受的帝王,那九个喷水的龙头,喷得烟波飘渺,水雾缭绕,贵妃一曲霓裳羽衣舞,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梨园弟子咿咿呀呀亮起歌喉,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李淳目光飘渺地望着蓬莱岛,忽然问道:“我听说兴庆宫也有这样大的一个湖,你今儿见了吧?”原来同她想到一处去了。念云道:“若论湖的大小,只怕是差不多。不过,兴庆宫的盛景只是玄宗皇帝一朝,后来在战乱中已经荒废,又无人修葺,草木宫室颇多荒废,自然比不得大明宫了。”李淳伸手一指太液池里的荷叶,“是了,单是这荷花,兴庆宫也比不得。”荷花已经凋谢,荷叶却还碧翠着,只是有些老气横秋,再无娇嫩柔媚之姿,像脂粉衰败的半老舞娘。李淳道:“开国时期高祖和太宗都住太极宫,高宗皇帝头风甚是严重,则天皇后便扩建了大明宫,让他迁来这一处。太液池的荷花,听说也是高宗皇帝喜欢,则天皇后才命人植的,有些年头了!玄宗皇帝偏爱兴庆宫,却独独喜欢太液池这一池荷花。”兴庆宫的老太监说起玄宗来,大约是怀念着曾经繁华的过往。李淳此时提起则天皇后和玄宗皇帝,她不知是何意,只好沉默地陪在他身边,等着他的下文。李淳却很久没有说话。二人沿着湖边缓缓地走着,李淳像是自言自语地叹道:“美人误国啊!”高宗皇帝宠信则天皇后,以致大权旁落,武周一朝不知折损了多少李氏子孙。玄宗皇帝当初被肃宗尊为了太上皇,是同宠爱杨贵妃脱不了干系。如今太上皇,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为牛昭容所误。不知李淳到底慨叹的是高宗皇帝,玄宗皇帝,还是太上皇。但这话头念云没法接,她也是个后宫女人,而且不巧身后的郭家颇有些权势,若是一着不慎,说不定哪一日,她也会成为那些老臣口中“误国”的妖妃,成为所谓的祸水红颜。等了一会儿,李淳从湖面上收回了目光,叹一口气,道:“念云,十日之后是母亲的生辰,朕想帮她做个寿宴。你替朕去张罗一个宴会,就在兴庆宫办,不必太招摇,但规制不能低。”念云答应了,问道:“陛下可有想邀请的人?”李淳想了想,道:“兴庆宫的太妃、太上皇妃嫔等人是要请的,舅家一些走得近的亲眷,还有与父亲素来亲厚的几位老臣都要请到。另外,酒食多备一些,父亲在东宫时候的二百亲卫都带到了兴庆宫,他们也辛苦,到时候应当赐些酒食与他们。”念云道:“妾记下了。”生死寿宴这是念云头一次操办宫里的宴席,虽然不算十分盛大,但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了解,且只有十天的时间,难免十分繁忙。荒芜了数十年的兴庆宫,在十天之内已经焕然一新。破败的宫室稍稍修整了,叫漆匠和画师填补了斑驳的彩绘图样,腐朽的木栏杆也已经换了新的。虽然龙池里依然喷不出喷泉来,但那些衰草枯杨都已经仔细收拾过,该清理的清理,该修剪的修剪。实在有些十天之解决不了的,便想了些临时的法子,从大明宫里搬了盆栽过来,好歹从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萧瑟。兴庆宫的老人们都非常高兴,在这冷宫里数十年了,终于有一天,还能亲眼见着大明宫的皇帝和贵妃,还能有一个这样的盛宴,余生的谈资便不仅仅只是玄宗皇帝了。一应食材、器物都由大明宫这边操办,再运到兴庆宫去,来来回回,城墙底下的宫道有些狭窄,几乎不够用了。到后来,运送东西的太监们不得不出宫,从城里坊间道往兴庆宫去。许多东西念云不得不亲力亲为,亲自监督,免得那些宫里的老油子们糊弄了她这个新来的贵妃娘娘。到了第十天,万事俱备,懿旨也都已送出去,只等着晚间的宴会宾客盈门了。念云在大明宫左右掖庭又察看了一遍,才带着薛七喜、绿萝等一行随从往兴庆宫去了。念云本打算留七喜在大明宫以备万一有疏漏可以及时处理,但李淳却不知为何,特地下了一道口谕,命七喜跟在贵妃身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