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那小太监张大嘴,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好似一个溺水的人在波涛中挣扎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启禀娘娘,外头……外头的禁卫军不让奴才出去!”禁卫军不让他出去?是什么意思?这大明宫的禁卫一向都是由神策军负责,也就是说,今日她是命薛七喜着人守卫的,外头应该都是七喜的人。她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沉声道:“可是薛七喜的吩咐么?他们怎么说?”那小太监也是在蓬莱殿听差多年的,对于眼下的情形也多少知道一些,这时候几乎快要哭出来,“是……是薛公公的吩咐,说是……说是不许娘娘的人出去,外头回来报信的人也是只准进,不准出……”念云的声音越来越冷,“还有么?”“还有……薛公公说,照顾好娘娘……”薛七喜。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跟着自己二十多年,为何忽然就这么……反了?就连先前杜秋提醒她,她都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她这么多年来最信任的内监,一向都委以重任的人,为何,忽然就背叛了她?“这……”李恒也是大惊,“这不关儿子的事,儿子并未……”“本宫知道!”念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忽然转身,大步回到大殿里头,指着顶上那九龙御座,声音愤怒而冰冷,“坐上去。”“啊?”李恒一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母亲。“本宫叫你坐上去,坐上去啊!”念云的情绪近乎崩溃,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指着那御座,声音格外的尖利。李恒走过去扶母亲,念云的身子忽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缓缓地滑到了地上。她蹲在地上,维持着一种脆弱而稚拙的姿态,如同婴儿在母体内一般,把脸埋在膝盖里,放声痛哭起来。华贵的礼服拖在地上,似盛放的牡丹,沉重的金步摇掉落在地上,似零落的花蕊。从她回到长安城,这么多年,从未像今日这般感觉到如此的无力。当亲信不再是亲信,当自以为是自己人的全都变成了敌人,她才发觉,自己始终也不过就是一个脆弱的深宫妇人。她哭了一会儿,眼泪似灵台最清明的泉水,冲刷掉了心中的懊悔与疑惑,冲刷掉了经年的恩爱缠绵,冲刷掉了沉积的岁月华年。这大明宫,到底还要靠她柔弱的肩膀来承担重任的。宦官谋国,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神思渐渐回归,三魂七魄都一点一点地归位。她抬起头的时候,李恒惊异地发现,方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母亲,眼眸里再次聚集了璀璨而沉稳的光芒,那个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贵妃娘娘又回来了,甚至比从前更加威严和庄重。她再次指一指那九龙御座,“恒儿,坐上去。”这一次,她的语气温和了很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李恒迟疑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到了御台之上,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念云缓步走了过去,迈上层层的阶梯,走到了御座旁边,转过身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却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仪,仿佛那大殿里此刻正跪满了臣民,正在叩头高呼万岁。“从今天起,这个位置是你的了,本宫,将辅佐你在这里坐稳。从现在开始,不可再暗地里违拗本宫什么,否则,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她语气很平缓,似乎在陈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就好像在说“今天的雪真大”一样。但在李恒听来,句句都是惊心。“可陛下……”念云的寒眸似利箭一般射过来,李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连忙噤声。“可还要本宫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唐的陛下。”在李淳布的局中,七喜统帅的神策军和兵部是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环。但七喜既然敢反,恐怕兵部那边已经有办法应付了。他的深入虎穴,此刻恐怕已经成了引狼入室。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影响的已经不仅仅是李淳一个人,而是大唐的天下。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连大唐的江山都将倾覆。李恒的小手段已经不值一提,但背后将会引出一大批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她是李淳的妻,更是大唐的贵妃,是子仪公的嫡亲孙女。就算李淳此刻还能有机会同她再说一句话,就一句,他说的一定是叫她保护好大唐的江山社稷。江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远胜过她,她始终都知道。所以,这时候她已经无暇顾及他了,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这大明宫,护住大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