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不客气道:“我在此等候侍郎时,确有这般念头,只因问了英娘数回,她说她十分爱慕侍郎,愿意跟着侍郎,就像当初的王朝云追随苏学士一般。不过方才,我夫妇二人已明白,侍郎对她,并无半分真情。无妨,谈不了真情,咱们就谈真钱。请侍郎,赔她五百贯。”徐德恰怔了怔,鄙夷道:“呵呵,说来说去,是讹钱。”姚欢针锋相对:“侍郎既然无情,我这个生意人,就要替她与侍郎算账。侍郎逢场作戏、诱她以身相许,令她身心俱损,这样小的年纪就小产过一回,万一将来嫁了人,不能生育,被婆家休了,她以何傍身?五百贯,一也不能少。”姚欢说得顺溜又坦荡。今日和这斯败类、权宦渣男谈判,她一点也没有血脉贲张的气恼。徐德恰这种人,就算不是爆款,也是常见款。看看他对英娘没有丝毫悯恤之心的渣样儿,清醒的做法,当然不是逼他纳英娘为妾。但真的与他撕破脸这毕竟是个三品高官,姚欢也确实须顾及已经运作得不错的艺徒坊的未来。出气只是一时爽。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在任何时代,真金白银,往往才是女性最大的倚仗。得替英娘,理直气壮地要一笔钱。把他当垃圾一样泼了徐侍郎的官俸,不算禄粟米、添支等,每月也有两百贯。徐夫人早年看得紧,这些年松了些。既然死磕着不让夫君往家里纳妾、令他成为阖朝臣工的笑柄,总也要给他每月宽裕的“好用”钱作为回报,随他外头寻什么花头去。姚欢开口替英娘要五百贯,徐侍郎表面上嗤之以鼻,内心深处迅速地掂量一回,却觉得还好,自己两个月给朝廷白干而已。但他宦场多年,上上下下的勾心斗角中,什么出尔反尔的人没见过。他怕英娘自此,成为自己湿手甩不掉的面粉团子。须私下再找个见证人,应是端王府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又能镇得住姚氏的。于是,待得交钱契的那日,徐德恰,拉了高俅来。高俅刚从西北的马场回到京城,就得知发生了这许多事,心下也吃惊。他拍着胸脯保证此事到此为止、一脸尴尬假笑地送走徐德恰后,回转来,细问姚欢原委。姚欢摆出一脸疲惫的茫然:“高先生,瓯茶是你送来的,我怎晓得,她究竟为何这样做,又为何突然自尽。对了,梁先生当年,怎么将她带入王府的?”高俅道:“那一年,师成奉命去应天府买画,水路上南南北北地往来过数次,最后一次,便带回小杜娘子,说是游船上见到的煎茶使女,觉得她于茶事上,是个可造之才,最合为端王掌理好茶。”“哦,”姚欢记下了应天府三个字,又问,“瓯茶自入王府后,没遇到什么困厄危急之事吧?”高俅摇头道:“怎会,阖府上下,都晓得,师成青眼于她,谁敢欺负她。”说到这里,高俅神色一讪,微带歉意道:“姚娘子,高某毕竟还是吃着端王府的俸禄,虽名头是王府咨议,论与端王的亲近,仍是比不得师成那般在宫里头就跟着端王的内侍。有些事,高某既没本事,也不方便,为娘子去打听。只能请娘子,自己多加小心了。”姚欢了然。如高俅这样,对前程大有期许的男子,明哲保身才是常态。姚欢忙道:“省得,省得。高先生,瓯茶已下葬,英娘也得了一份傍身之资,此事便尘埃落定吧。”……姚欢回到艺徒坊,听美团说这几日坊内还算太平,便往后院去看英娘。英娘到底年轻、皮实,又有美团悉心照料,脸上已恢复血色。见姚娘子终于回来,英娘一骨碌爬起来,目光满含期待道:“姚娘子见到侍郎了吧?”姚欢将门关了,掏出契纸,递给英娘。英娘竟还在做梦,翘起嘴角问姚欢:“这,是徐府的聘礼?”姚欢道:“不是,这钱的意思是,徐德恰不想再见到你。”英娘痴愣片刻,哀戚道:“可是,我,我还想见侍郎的,我是真的喜欢侍郎。他对我,很好,很好……”姚欢打断她:“徐德恰听到你小产,眼里半分怜悯都没有,还试图赖个一干二净。你若不信我,自己再去问他一遍。”英娘瘪着嘴,眼眶子里眼见着就蓄了一层泪水。姚欢继续道:“英娘,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对男子动情,本是十分美好的事,我绝不会笑话你。我在惠州,亲眼见过苏学士在朝云娘子的墓前追忆她,回到京城,又亲眼见到美团在刘家过得那么顺风顺水,我更不会只因你要去做妾,而拦着你。但是,英娘,男人和男人,太不一样了!徐德恰,徐大侍郎,他根本,就是拿你,尝个新鲜,寻个开心。对待这样的男人,你,得把他当一簸箕垃圾似的,从你心里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