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听得又惊又气。原来不管哪朝哪代,都会出现这种有肉也不给娃娃吃的脑残幼儿园。她向邵清道:“吃荤就是有罪?那孔圣人收束脩(肉干)做学费,又念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岂不是罪大恶极?什么少欲知足,我看多半是,那吏员私下里将牲口专卖换钱了吧。”邵清沉吟道:“恐怕不是。因那时,简王激愤,传话至开封府,将小吏免了,但并不曾笞杖问罪。未料得昨日简王出城冬猎,竟被那小吏埋伏在猎场附近,放冷箭射向简王。自古贪财者最惜命,那小吏若只是个中饱私囊之徒,怎会不惜冒着杀头之罪,这般寻仇?”姚欢觉得邵清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世上,茹素者很多,但这样凶暴的还真不多。爱吃素又喜欢以极端方式给人洗脑的,难道是……姚欢侧头问邵清:“你听说过摩尼教吗?”生煎包子“摩尼?”邵清喃喃嘀咕,“此前养父给我的人,在开封城结交些厢军军士时,听说过这个名字。唐时的三夷教,景教与袄教之外,似乎就有个摩尼教。唐武宗会昌年间灭佛,这些外来夷教也受波及,渐趋湮灭。不过,既然如今厢军中还有人信这个,莫非又有复燃之相?”姚欢道:“我有几次在市肆中采买肉食时,遇到辛劳菜贩模样的老妪,劝我食素、戒欲,如此方能升入光明之境,又说了一堆大神,名字拗口,我只记得他们尊崇波斯人摩尼的训导。”邵清听出她的口吻色彩,柔声问:“你对此颇为厌恶?”姚欢道:“起先谈不上厌恶,你编你的故事,我听听便罢。我不信满天神佛、中外先知、前世将来的说法。但有时,这些摩尼教徒拉拢不成,旋即破口大骂,诅咒我若不吃素食菜、侍奉摩尼,就会肠穿肚烂、不得善终。”邵清大骇:“便是我们契丹人从前信奉的萨满巫教,也不会如此。”姚欢心说,有甚稀奇,大宋底层百姓,或者哪怕小吏,都太苦了,佛教温和,道教超脱,未必真的能释放他们的茫然与苦痛。而那些被官府蔑称为“夷教”的,却懂得构筑宏大而进取的世界观,辅以雷霆手段,十分厉害。要不然,二十年后方腊以摩尼教组织领导的民变,缘何能横扫东南?方腊变乱,攻下州县后,乱军凡得官、吏,不问既往,哪怕仅是府衙所雇的一介书吏,亦恣行杀戮,斩断四肢,探取肝肺,或置于鼎上熬取人油,或钉在树上练习箭矢,屠七州四十余县之时更是不分官民。吃素?这样狠戾残暴,哪里像是吃素的?她遂与邵清道:“这个教那个教,归根结底不就是‘控人身心’四个字么?然后呢,又指挥着教徒们,去试图控制别人的身心。无非,有的还会讲几句众生平等、信不信随缘,有的则不许你不信,更不许异教徒的存在。故而,我疑心,敢于对简王行疯魔之举的,并非寻常的吃斋念佛之人。”邵清叹气:“我不信萨满,亦没有皈依佛道之心,对唐人口中的三夷教,更不想沾。我来中原这许多年,倒是觉得,唯有儒家,值得一投。儒家看向尘世中当下往来的芸芸众生,辨别何事能为他们带来实实在在的饱暖福祉。”姚欢对此不置可否。儒家与儒术,还是有差别的,方今之世,朝堂臣子,在野文士,大多精研的,不过是君君臣臣的那一套儒“术”罢了。她起身披衣,对身边人莞尔道:“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做早膳去,今天吃火腿蕈丁面疙瘩,姨母教我做的,又叫猫耳朵。”……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姚欢用襻膊扎起袖子,在灶间忙碌开了。来到北宋几年,运营过早餐店,姚欢已经习惯了鸡鸣即起的作息。只是,这一回,她身处的,是简王府的膳房。赵似的箭镞被取出的翌日,邵清循例去复查伤处,小王爷终于想起来让邓铎赏赐邵清,却也老实不客气地问邵清,能否再带一屉他家娘子做的馒头来,因自己觉着,那猪肉馒头,比王府的羊肉面食好吃。邓铎瞧出邵清医术精绝、心性淡泊,更想到此人为苏颂门下、又受官家赞誉,将来从太医局升至内翰林,进了御药院也未可知,那也算得皇家信息的枢纽之一。邓铎既起了结交之意,遂推波助澜地建议,左右邵清要来检视箭伤、开方配药,不如带着姚氏在府中住三四日,让府里的厨娘将馒头的做法学了。再者,食材原料都由王府采买,安托些,也免得府中的都知去宫里朱太妃跟前嚼舌头,说简王不虑规矩,爱吃外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