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里连诗都背不得半首,连词都写不出几句,竟然,在今日,能大段大段地出口成章。她是有多么厌恶我?她是有多么自视为道德高士?曾纬在那狭小的灶间里,看着窗外透入的最后几丝夕晖,映着对面那女子的眼睛。然后,天完全黑了,但女子的眼睛已然透出灼灼之光,逼视着他。曾纬不知怎地,觉得这目光,即使与襄园那个夜晚所见相比,也透出浑然不同的骇绝之意。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曾纬想到姚欢最后那几句威胁之语,天灵盖仿佛嗡嗡作响。她若言出必行,让满城的艺人嘴皮翻飞他曾纬刚刚铺陈开的风光霁月的仕途,莫不是真要戛然而止?曾纬与姚欢对视一阵,“你”了好几回,终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他半是浑噩半是清醒地逃离竹林街,随便撞进一家大酒楼,好歹仍晓得自己身上穿着官袍,须忌讳些,遂要了个雅间,独自喝到夜深。此刻,曾纬靠在木桶壁上,被沐浴之水包围,似乎才因身体上最为浅白直接的松弛,而渐渐缓过神来。但旋即,他抬手捞起水面上的木瓢,向侍立桶边的小婢女身上扔去。“你和这瓢一样,是木头吗?水冷了,不晓得再兑些热的进来?”小婢女惶然,忙去角落中提桶来加水。若是晴荷在屋里,哪会这样做事!曾纬想到晴荷,胸中不免升起另一股忿忿。邓洵武这个邪慝小人、斯败类,明知晴荷是魏夫人许给爱子的继母柳氏张阿四一面揉着屁股,一面三言并作两语,将原委说了。柳氏忿忿道:“这丫头没一头撞死,好像变得更不好对付了。不过,从前在庆州,我刚进她姚家的门,就觉得,她看着柔弱,其实精得很。”张阿四道:“那她去年出嫁曾府的当日,还惶惶然要寻短见?”柳氏“哧”了一声:“没准就是她破釜沉舟的法子。她才没想去死,只是闹大些。”因又恨道:“若不是那场大闹,我怎会怕她和她姨母仗着风声势头来讨要家产,也就不会听信我那相好的……不对,那畜生的话,急急地卖了屋子,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张阿四不揉屁股了,舔着脸凑上去,抓起柳氏的手:“我的好阿姊,莫去想陈年烂谷子事了,你如今的相好儿,是我。”“你好个屁,”柳氏嗔怨他,“你给曾家公子出的什么馊点子!我那日就与你说过,屋后拉屎天不亮的么?如此大的阵仗,任哪一路的人里跳出一个来,多一句嘴,事情就得败露。曾公子也是个没脑子的,怎就信了你。”张阿四郁郁辩解:“我出此策,也也是想着,没准你家姚大姐儿,能上钩呢。她若最后还是投进姓曾的男儿的怀里,就算是做个别宅妇,对你当初将她嫁去曾府的怨恨,应也能烟消云散吧。到时候,我再帮你们说合说合,让你也带着汝舟住去宅子里,一来帮衬着姚大姐儿与曾公子将来的嫡妻争宠,二来汝舟傍上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姊夫,出人头地也便宜许多不是?我听说书的讲过,大汉时候的卫青卫侯爷,就是靠姊妹给皇帝做妾,才得了领兵挣功名的机会……”柳氏听这后生,一句话里倒有大半句都是为她母子的前程思量,面色登时缓和了些。她低头想了一回,道:“此番倒也不算白干,至少晓得了两桩事,曾公子的确没沾上欢姐儿的身子,而那臭丫头呢,装腔作势摆谱得厉害。敬酒不吃,那就给她吃罚酒。你我二人想个法子,干脆将她直接送到曾公子的嘴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