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盯着大儿子,用极短的时间将这讯息消化了,沉声道:“哦,秋来边关传捷,国朝喜事啊。”……姚欢只昏昏地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起来准备做早市。前世,她在现代社会的中学里接受教育时,读过俄国文学家屠格涅夫的极短篇《白菜汤》贵族妇人去看望刚刚丧子的穷苦妇人,竟看到对方仍在一勺一勺地喝白菜汤。贵妇难以置信,天哪,儿子死了,竟然还有心情不紧不慢地喝汤。贵妇回忆起自己从前遭遇丧女之痛时,难过得都拒绝去山谷里的别墅避暑,而是选择留在城中度过炎夏。贵妇对穷妇表达了惊讶,穷妇无力地回答,我悲伤得无以复加,可那碗汤是不能浪费的,里面放了盐呢。姚欢想起这个,望着被蒸馒头和煮咖啡的热气充盈的灶间,自嘲地笑笑。昨夜在襄园的经历,令她从归宅的路上到强令自己入眠时,都沉浸于激动、愤怒、不服、甚至有些茫然的情绪中。她郁闷,自己穿越一遍,怎地还是遇到和上辈子的前男友同样的男子。是的,曾纬就像变了个人,变得陌生,又熟悉,熟悉得和她记忆中的前男友一样——希望她乖乖地做个外室,既不影响他们辉煌美妙的仕途,又可以为他们奉上偷情的享受,而他们还管这叫真爱?放屁。婚前同居以便互相了解,与无视自己的尊严、无视姻缘的神圣而做外室,能等同吗?但,就像屠格涅夫中的穷妇一般,底层的劳动者,是没有耽于伤心的权利的。一碗加了盐的汤,不能浪费。一个可以挣钱的早市,亦不能荒废。躺在榻上裹着被子黯然一早上,一贯钱的营业额就没了……窈窕淑女,难免眼瞎。青春一场,难免被渣。不去想,先不去想,否则心神不宁,帐要算错了。姚欢拍了拍腮帮子,揉了揉额头,捋起袖子,掀开蒸屉,打起精神喊道:“小玥儿,来端笋肉馒头,桂花沙糖饮子也好哩!”厅堂中,边喝咖啡边啃馒头的上朝官人们,正热情地讨论着朝堂动向和边关战事。只可惜,嚼舌时光是美好的,也是短暂的。座中最为消息灵通的那个,刚刚酝酿足了感情,要细说章经略奇袭夏蛮子、孟皇后自请去冷宫的来龙去脉时,宫门那边催上朝的锣响了。人去屋静,姚欢与小玥儿收拾了碗碟杯盘,核对铜钱账目,又备些当日午市、晚市的点心物料。如此到得辰巳之交,门外停了辆大骡车。姚欢伸头望去,看清进院来的,正是她这几日盼着来回话的两个朋友。邵先生的婢女叶柔,和胡人小郎契里。叶柔坐下后,直奔主题:“姚娘子,你说的东西,可以从西边走陆上丝绸之路入境,就是大食番客要价有些狠,三贯一棵,你要几棵?”各有所求姚欢心道,我去,一棵咖啡树苗要这么贵!在我们后世,淘宝上一株苗只要人民币一百块好吗?但她转念一想,大食番客似乎也不算宰人。携带禁物,本来就不好用普通的市场价格去估量。阿拉伯世界,在这时候对于种苗出口比较敏感。此前在浮屋夜市,苏颂就与姚欢透露过,榷货务的王斿与他商量河北榷场水力磨豆装置时,抱怨说,自己转托市舶司的老友,教番客运胡豆时设法带些苗木到大宋,番客推说母国律法严苛、万万不敢。又尝试过在晒干的生豆里混入新鲜的,倒是躲过了大食那边的查验,然而海上月余,鲜豆发芽后竟是再也长不大,船未到港,就蔫儿了僵了。大约还是得走陆上丝绸之路、一路换土并晒着高原的太阳过来。姚欢遂诚心请教叶柔身边的胡人小郎契里道:“目下,西边的路,确实通畅吗?”契里道:“都以为宋夏交战阻了路途,其实我们常年跑在道上的番商都晓得,有东边的大辽在,中间宋夏打得再是如火如荼,路上丝绸之路也断不了。娘子请想,辽夏素来算得睦邻,前些年又听闻大辽皇帝将妹子嫁给了夏皇做妃,大食、高昌回鹘、龟兹、于阗等国,向大辽朝贡也好、贩货也罢,夏人怎会阻拦。既能横穿夏境,拐一拐,往南边的宋境来,也未必难如登天……”姚欢点头。契里的说法,倒是于此前榷货务王斿给曾布汇报的情形,有殊途同归的意思。不论穿越河湟地区吐蕃人的领地,还是经过西夏国的势力范围,能在宋境收到货就好。古往今来,经商种田者,总是最有办法。姚欢遂向叶柔道:“若不是东头和西头又重新通畅起来,只怕一棵苗的要价还更高。能谈到三贯一棵,实在已是辛苦你们啦。叶娘子,我要二十棵。明日我便去柜坊银号开好契书,先给你们二十贯定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