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口风甚紧啊,白日里只言未吐。但他又庆幸,自己今日回府后,一听父亲召唤,已提了精神应对,方才,父亲应看不出破绽。曾布望着儿子。即便离着好几步的距离,那阵阵婴香,依然分明。他在斟酌,是否要说出那句“姚氏在宫中,住在张玉妍的院里,玉妍闻到了她衣袍的婴香”他终于还是将这句话按下了。张玉妍的话,还不能全信。婴香的方子,的确每家都不太一样,但这张玉妍,出宫与四郎见面的次数亦不多,就那么肯定,姚氏身上的婴香,是出自四郎?“父亲,可要再斟一碗茶?”曾纬轻声问道。曾布摆摆手:“我要歇息了,张玉妍这回,如猫儿炸毛的举动,吾等记着就好。此人用起来,得小心了。”旋即,他露出了一位父亲标志性的慈和笑容。“再有月余,就是礼部的二试,你且全力备考,若要住在国子监,也无妨。”弓弩院的私会(上)从中秋到重阳,叶柔发现,邵先生似乎不太爱出门了。当抚顺坊的院门对外打开时,这一家的公开形象,就是一位靠做郎中与私塾先生谋生的年轻人,带着一对家仆,在京城苦读,准备参加府试、省试和殿试,奔着朱紫加身的最终目标而去。这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白衣士子的理想。最近,街坊们得知的好消息是,斯文、和气、清俊却独身的邵先生,终于过了科举考试的第一关:发解试。国朝科举取士的三重考试里,在都城开封,“发解试”也叫“府试”不出意外,明年正月里,邵先生,将进入礼部贡院,参加第二轮考试——省试。而若是他祖宗保佑加上自己发挥出色,那么,最终,他将能参加殿试。过了府试的邵清,除了继续给私塾的童子们启蒙,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读书。叶柔其实是欢喜的。那个此前一直困扰自己心绪的姚氏,据她弟弟说,给宫里当差后,越发忙着做买卖,想是终究满身猪下水气,满嘴生意经,萧清哥哥到底与她说不到一块去。萧清哥哥不出门,至少意味着两点,一是,姚氏似乎渐渐远离了他的心,二是,他也不容易接触到开封城里旁的漂亮女子。夜里,叶柔端上甜羹时,轻声劝着邵清:“先生,歇歇吧,若弓弩院的事成了,腊月未至,我们便可回到燕京城,无须萧林牙请奏,圣上自然要对你封官授爵,哪里还用参加这南朝的什么科举考试。”邵清释卷道:“若是弓弩院的事不成呢?那我还要试试另一条路,只要能在南朝进士及第,便有机会得个一官半职,假以时日,总能拿到神臂弩的营造法式。”叶柔忙接上:“那倒也是,我和吕刚仍可襄助先生。”邵清瞥了一眼放在案上的点心:“这是,梨汤?”叶柔笑吟吟道:“是将秋梨和芋艿切成小粒后熬煮的,还放了前日胡商送来的凉州枸杞。”“芋艿?怎地想到放这个?”“是弓弓弩院的杨作头教的。他说,每到重阳前后,开封人就用芋艿、山药和秋梨熬汤喝,他娘子从前,但凡他当夜值,就会给他送去。”“从前?”邵清敏感地抓到了这两个字。叶柔的笑容,从温存转成了讥诮:“那是他们年少恩爱的时候。后来,杨作头的岳家,托了几次关系,让他能入殿前司办差,他却一心要留在军器监做弓弩,这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弓弩院这样的外廷作坊,还要常常受内廷作坊的阉人们的气。他娘子便与他不谐了。”叶柔说完,目光熠熠地盯着邵清。待到沉思中的邵清终于想到抬头看她时,叶柔的目光适时地表现出躲闪之意,面颊也倏地红了。这已经是她练了许久的本事,此前,每次练习的时候,都会把对面的杨禹当作萧清哥哥。邵清淡然道:“所以,这个杨禹,已经开始与你说他心里的苦闷了?”叶柔微微得意:“男儿也未必就始终坚如磐石。他心里头苦,以为与我同病相怜,便对我,对我诉起衷肠来。前日我依了他所言,给他做了这秋梨芋头甜羹,他喝着喝着,忽地要来抓我的手。但是,但是我躲开了。”邵清并不想听这些试图讨得他怜惜与心疼的细节。眼前这女子,始终不明白,他邵清,对她,只喜欢有事说事的禀报。邵清起身,从书架角落处,抽出一本书。自沈家借来的《梦溪笔谈》他翻到那已经阅读过许多次的一页:“熙宁中,李定献偏架弩。似弓而施干镫。以镫距地而张之,射三百步,能洞重扎,谓之‘神臂弓’,最为利器。李定本党项羌酋,自投归朝廷,官至防团而死,诸子皆以骁勇雄于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