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全,碑文是她字迹,无甚好隐瞒的,阮朝汐道,“是我。山头立的碑,是我阿娘李氏的衣冠冢。我阿娘曾是郗氏奴婢出身。白鹤娘子出面向王氏讨了一块地,安葬我阿娘。下山时正好撞上小皇孙之事。”
萧昉眉头皱出了川字,扬声对屋里道,“白鹤娘子那处有中宫追究不放,说不准要下狱,时限没个准数。九娘这里想尽快脱身,定要早早地撇清干系。”
他抬笔蘸墨,往供状上自顾自地写道,“颍川荀氏四房,荀九娘之生母,郗氏奴婢出身——”
他的笔突然一顿,狐疑地抬头。“等等,九娘,你生母既为荀氏聘下的妾室,怎会是奴婢贱籍出身?不合常理。”
阮朝汐抿着唇不说话。
从小到大的身世谎言,一处叠加一处,层层掩盖,终有一日掩盖不住。
荀玄微从屋里走来树荫下,俯身看了眼小案上中断的供状,长指在‘生母’两字处划过。
“并非生母,乃是乳母,自小和九娘亲近,被她昵称阿娘。”
阮朝汐偏过头去,案下交握的手指缓缓攥紧了。
萧昉换了张空白供状,改誊写为“乳母”,满意道,“九娘和白鹤娘子实乃萍水相逢,只因乳母是郗氏旧日奴婢,才有了山头共同立碑之事。白鹤娘子对小皇孙有任何打算,九娘初来京城,并不知情。如此的说法,就可以把九娘从白鹤娘子那潭浑水里摘出来了。”
阮朝汐倏然转过头,“白鹤娘子对小皇孙能有什么打算?她已经是佛门中的居士了。谁又把她拖回一潭浑水里去?”
萧昉仰头咕噜噜地灌茶水,“你知我知,宫里人人尽知。知道有何用?小阿般,别冲着外兄发脾气。白鹤娘子那处我是无能为力,只能尽早把你从浑水里捞出来。”
阮朝汐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落,起身走到角落里去,独自对着院墙。
萧昉稀奇地看她的背影,“九娘,你这脾性是有些孤峭!一脚踩进泥潭里,自己能脱身已经是万幸之事,怎么还有闲心管他人事?从简,你瞧瞧小阿般,她自己居然生起闷气来了——”
阮朝汐背身对着院墙,冷冷道,“别叫我小名!”
耳边传来咕噜噜的滚水声,荀玄微坐在葡萄藤架下的小石炉旁,注视着锅里羊奶煮沸,抬手握住长口银壶,长壶嘴对着小锅,整壶新鲜羊奶倒了下去。
热腾腾的奶香弥漫了小院。
荀玄微以长勺搅动着酪浆。“阿般,过来尝尝酪浆可煮淡了?”
阮朝汐从围墙边走开,跪坐在葡萄藤下。木长勺里的酪浆香气扑面,热腾腾的白雾笼罩了面庞,掩饰住眼角泛起的雾气。她抬手飞快地抹去了。
“萧使君,白鹤娘子那边当真没有办法?”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没办法。”萧昉直截了当道,“我们这边三司议定,讲的是证据律法。一旦牵涉到后宫宫闱,天子家务事,谁管你有理无理,讲究的只有一个圣意。白鹤娘子和皇后娘娘,看圣意偏向哪一边了。”
荀玄微也温声劝说,“你先脱身。白鹤娘子那边再想法子。”
阮朝汐捧着瓷盏,垂眼望着热腾腾的乳色淡酪,“你骗我。等我脱了身,你不会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