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色渐渐灰白的皇帝,太子忙道:“快请进来!”也是刚赶来的几位王爷尚且候在外殿,此时见萧牧被请入内殿,不禁暗暗交换着眼神。圣人竟是有什么弥留之言,要特意“交待”萧节使吗?而片刻后,见太子带着几名内侍也由内殿中走了出来,几人更觉惊异。圣人究竟要与萧节使单独交待何等要事,竟连太子也要避开!内殿中,皇帝试着想要挣扎着坐起身,却始终不能。萧牧立在榻边,静静看着那已毫无帝王体面可言之人,无意伸手相扶。皇帝到底是放弃了,呼吸不匀地躺在那里,侧着头看向床边之人,却一时未言,只是这么看着。此一刻,他眼中不见了此前的躁怒痛恨与戾气,有的只是在眼眶中渐渐蓄满的泪。“你能不能……原谅朕?”他像个孩子般,满眼泪水与期盼,声音沙哑哽泣地问。萧牧垂眸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一直,都清楚其中真相,对吗?”驾崩“不……”皇帝艰难迟缓地摇头,否认道:“朕只是一时糊涂……彼时听多了那些文臣们的谗言,才会一时迷了心窍……朕从来没有想过、也绝不会构陷于你!朕只是……朕当真只是……”“只是顺水推舟,做了心中想做之事而已,是吗。”萧牧替他说道。皇帝眼中泪水涌出,摇着头:“朕没有……”“你既口口声声都在否认,那你又可知构陷他者,究竟何人——”青年的声音落在皇帝耳中,如同梦中来客,缥缈却又字字清晰。“朕不知……”皇帝眼中俱是痛色:“起初,朕信以为真,未曾追查……待到之后,已无线索可以追寻……”萧牧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平静——但听得此言,眼中却仍是浮满了讽刺之色。“信以为真,未曾追查。”他重复了一遍皇帝之言,甚至觉得可笑荒谬:“难道不是不愿追查,不敢追查吗?因为陛下害怕,一旦查明之后,待真相摆在眼前,便不好闭上眼睛自欺欺人了。”“不是这样的!”皇帝立时否认,眼中有更多的泪水涌出:“朕只是糊涂,彼时乍然知晓此事,失望悲痛之下才会昏了头……朕只是一时糊涂,你为何就是不肯信?”“少时你我一同读书长大,你闯了祸,朕陪你一同去吉太傅面前领罚……你是朕最信得过的好友!朕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轻视丢弃少时信任……”皇帝声音悲哑悔恨:“我此生最悔之事,便是成为皇帝……将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心中有多么煎熬?”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病榻上的皇帝,微红的眼中讽刺之色淡去,渐渐恢复了平静与冷寂。皇帝看着他,再次问:“敏晖,你……能否原谅朕的一时糊涂?”青年微摇头,清楚地给了他答案——“永无可能。”听得这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皇帝几近僵住。青年的声音里似有入骨寒意:“死了的人,甚至没有谈原谅的机会——时家满门合族上下四百一十三条人命,他们回答不了陛下的问题,亦无人可以替他们原谅陛下。”“可朕不是构陷他们的凶手!”皇帝如蓦然回神般,用尽气力提高了声音,竭力自证着。“凶手杀人,尚知道自己杀了人。”萧牧看着皇帝:“而陛下甘为他人之刀,执刀之手沾满血腥,却仍以‘遭挚友背叛的可怜之人’自居,纵然多年之后认了句错,从头至尾也只有一句‘失望悲痛之下一时糊涂’——如此之下,试问陛下与凶手,究竟孰更可恨?”皇帝呼吸渐重:“不……”“君王算计,未雨绸缪,放眼大局衡量,轻易难论对错——”青年的声音还在继续:“若陛下为国所计,为平衡朝堂天下大势所计,尚算有几分君王之‘不得已’。可当年陛下在明知事有蹊跷的前提之下,为了自欺欺人,刻意忽视真相,甚至从未深究于其后搅弄风云者何人——如此掩耳盗铃愚昧之举,究竟又将江山后世安稳置于何处?”“为人友,不义。为人君,不智。上愧于天,下愧于民。”萧牧看着逐渐又激动起来的皇帝,未曾后退,反而微微俯身,又靠近了对方些许,低声问:“陛下生平这般为人,于大行之际,仅凭一两句虚伪之言,便妄图博得原谅,以此使良心得以解脱,是否太过异想天开了?”“你……!”皇帝眼神骤变:“不……你不是他!你是何人?”他试图伸手去抓住面前的青年:“告诉朕,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