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这里有热闹可凑!”裴无双下了马车,带着女使走来,上前挽住衡玉一条手臂。“前堂闹哄哄的,吉姑娘,裴姑娘,佳鸢,你们且去后堂稍坐坐,今日怕是要招待不周了。”妙娘子面带歉意的笑。衡玉笑道:“无妨,掌柜的且去忙。”妙娘子与她对视片刻,眉间笑意深深地点头。临跨进大堂之前,妙娘子又看了眼那块招牌。世间之事嘈杂,或许并非人人都会得知她的真正经历,或许仍会有人将她看作克夫的不祥之人、不肯守节而另嫁的寡妇——但那又如何呢?不管外人怎么看,她的日子都注定会越过越好。况且,克夫又如何,寡妇又如何?她从来不惧外人这般看她,也不再介意这些偏见会追随她一生——偏见的存在,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她愿做打破这些偏见之人,让更多为夫守寡的女子看到另一种活法和可能——女子固然可以选择守节,也可终身一人,但那一定只是因为她想,而绝非是为世俗所迫所限。譬如那什么贞节牌坊,就该一把火烧掉!妙娘子眉间神采奕奕,踏进了人声鼎沸的大堂之内。临近日暮,包子铺才不再迎客。前堂打了烊,小小的后院里热闹了起来。顺水在厨房里忙活着,翠槐也去帮忙,二人很快折腾出了一桌香气四溢的饭菜。众人同坐,说说笑笑着用罢了这顿晚食。裴无双和佳鸢先后回了家去,衡玉正也要告辞时,只见顺水从前头跑了过来,笑意有些复杂地道:“掌柜的,有人找您……”虽说是烈女怕缠郎经妙娘子点了头,顺水才将来人请进后堂。彼此尚未开口,那道苍老的身影便先跪在了妙娘子面前。“少婷,我替我那儿子儿媳、孙儿,还有老婆子自己……向你磕头赔罪来了!”老人声音哽咽愧疚,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当年之事都是我们王家的错啊,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官府不肯收我这条老命……你若想拿去,我这便撞死了谢罪!”看着跪在那里泣不成声的老人,妙娘子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您的命作何,您若真撞死在这里,我少不得还要吃官司的,生意做是不做了?还有,我如今不叫什么少婷了,甘妙才是我的名。”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却也没了往昔对老人的亲近:“地上凉,您腿脚不好,起来吧。”她未有亲自去扶,是顺水将老人搀了起来。老人苍老下耷的眼睛里满是泪:“少……阿妙,你可怨我吗?”“我若说不怨,你信吗?”妙娘子看着她,问:“就算当年之事尽是王鸣父母拿的主意,你无法做主,可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亲祖母,你分明可以早些告诉我真相的,不是吗?”“是,是我……”老人满眼悔恨愧疚,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也不求什么解释,再多的解释于我也没有意义了。”妙娘子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和为难之处,你还要为那生死不知的孙子思虑,自揭罪过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委屈。对于这些不公与隐瞒,我做不到不介意,此一点也请你能够理解。”“我懂,我知道……”老人的泪砸在灰蓝的衣襟上,已不敢再去看甘妙的眼睛,只一味点着头,低声道:“理应如此的……”她听懂了,从此后,再回不到从前那般了……看着老人扑簌而落的泪珠,其中有愧责有难过有凄凉,衡玉虽有些感慨,却也不认为妙娘子的话哪里重了。相反,那些话已是极克制,极包容了。换了她,恐怕还做不到如此。所谓亲亲相隐,于律法之上固然无错。然而在律法之外,也绝无道理去要求受害之人毫不介怀。“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甘妙道:“至于王鸣之事,你请教吉姑娘便是。”她知道衡玉还在调查此事,说话间便目色温和地看向衡玉,衡玉则朝她微一点头。“走吧,咱们去看看大黑。”甘妙向柳荀道。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柳荀,看向未婚妻的眼神尤为温柔怜惜,此时闻言露出笑意,道了个“好”字。他轻挽起未婚妻子的手,二人一同出了后堂。衡玉坐在椅中,看着泪流难止,佝偻的身形微颤着的老人道:“您不妨也坐下说话吧。”老人也不强撑,口中道着谢,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昨日那乔家夫妻的供词,想必已经听说了吧?”衡玉问。老人忙点头:“是,都听到了……乔家人说,他们的儿子也是出城后便没了音信,至今也是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