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未多作解释,只适时按住了老人的手臂,含笑道:“您不必拘礼。”伙计的炫耀却还没完,将茶水放下,竖起大拇指道:“吉姑娘不单是钦差,且为人心善仁义,又有一手好本领!萧将军身边的蒙校尉家中堂姐两岁时被人拐走,足足二十年都没有音讯啊,最后全靠着吉姑娘一双出神入化的丹青妙手,推演出了画像,才将人找了回来!这还不算全部,您猜怎么着?那位找回来的娘子竟就是之前被吉姑娘救下的可怜人,还被掌柜的收留在我们这间铺子里做过活呢!”衡玉听得颇感慨,这位顺水小哥,除了于撒泼骂街上颇有天赋外,竟还是一把说书的好手。老妇人满眼惊异,紧紧盯着衡玉:“……丢了二十年,都找回来了?”“可不是嘛!这件事在咱们营洲城里都传开了!”伙计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要我说,吉姑娘真乃神人也!”衡玉很有自知之明地道:“营洲城中已有位神人了,论功德,我可万万争不过他的。”老妇人一双眼睛仍未离开衡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哟,柳先生也来了!”伙计转头看向堂门处。“吉画师也在。”柳荀走进来,笑着抬手施礼。虽说此番在外人眼里很有些喜事丧办,然柳荀一身喜气,全然不受流言影响。衡玉道:“柳先生来得也是不巧,苗掌柜回苗家去了——”柳荀闻言笑意一敛:“她是何时回去的?”“顺水小哥说,也就是两刻钟前,柳先生不然也过去一趟?”衡玉提议道:“俗话说,这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柳先生作为准姑爷,若能同去赔个不是,苗家母亲说不定便能消气了呢。”“……?”柳荀不禁面露怀疑人生之色。这等和稀泥的发言,当真是出自憎恶分明、凡事劝分不劝和的吉画师之口吗?不过……消气?是,那唯利是图的疯妇定还在气头之上,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我是得去看看才行!”柳荀匆匆拱手,立时转身去了。看着柳先生离去的背影,衡玉吃了口茶。消气是必不可能消气的——见“讨债鬼女儿”前脚回来,“讨债鬼准女婿”后脚跟上,火只会越烧越旺罢了。苗掌柜今日回去,定也不是冲着让人消气去的。此时柳先生跟过去,也好省得苗掌柜孤身一人被欺负。至于她何故突然和起了稀泥——自然是说给身边这位老人家听的。蒋姑姑说,她为苗掌柜的亲事而去寻王家这位老人时,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庆幸感激……对于一个外界都传言“克死”了自己的孙子、甚至是儿子儿媳的人,还能有如此态度,这怕不仅仅只是“开明”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若再结合她和侯爷的猜测来看,这位老人家,极有可能是知晓当年真相的……既是知情人,定也清楚苗母等人的真面目。一位尚存良知,多年来待苗掌柜心存愧疚的老人,此时眼看苗掌柜和未婚夫婿要向苗家“服软赔不是”,日后还要任由苗家人吸血——当真能无动于衷吗?果然,柳荀走后不久,坐在那里的老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地开了口。是死是活“想来……方才那位,便是柳先生了吧?”老人一时不知从何开口般,语气犹犹豫豫地问道。“正是。”衡玉微叹了口气,困惑道:“苗娘子这般好,如今又有了一位这么好的女婿,这苗家母亲怎就如此想不开,非要闹到这般地步呢?儿子没了,女儿难道就不能替她养老了吗?竟要来谋夺这间铺子——”提到苗母,老人摇了摇头,拿极复杂的语气道:“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儿是外人,不,女儿根本就不算个人啊……眼珠子似的儿子没了,还有孙子……喝惯了血的人,又哪里舍得松开这块肥肉!”老人说到此处,手里的拐杖拄了两下,心焦道:“可怜少婷是个心善的,从不肯将人往坏了想……若这次还要回去跟她那个娘赔不是,那当真是傻透了啊!”“可是在苗娘子眼中,那总归是她的母亲,又刚遇丧子之痛。”衡玉道:“到底先前一切都好,哪里会仅仅因为一间铺子,就能将母女情分割舍得干干净净了?”老人的神态愈发着急了些:“这又岂是一间铺子的事情……”衡玉道:“兴许在苗娘子眼中仅是如此呢?到底当局者迷,若无旁观者提醒,哪里又是那么好看清人心的?”老人闻言神态有一瞬间的凝滞,干裂发白的嘴唇动了动。“老人家,光顾着说话了,您先喝口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