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不信舒国公有异心?”苏先生缓缓摇头:“十余年前的幽州城,便是时家军浴血护下的,不止我不信,北地乃至那些异族恐怕都不会信。”可偏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信”了。萧牧扶着苏先生的手掌微微用力了些。片刻后,他道:“先生之言,亦是我意。”他效忠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皇位。幼时,他便曾在父亲面前立誓,要不惜己身护大盛江山安定。而父亲当年对即将发生之事似乎早已隐隐有所预料,暗中便提早写下过一封书信……父亲不让他深查什么,更不允他行祸乱江山之举,哪怕不能履行幼时誓言,就做个平凡人平安活下去也好。他曾无数次于心底怨怪父亲愚忠。他甚至未曾守诺,一直在追查旧事,心中恨意也不曾抹除半分。后来,他决心投军,没了昔日时小将军的头衔,他自最艰苦的粗役士兵做起,身处军中见惯了勾心斗角、人性冷暖,在一场场战事中滚爬,数次于生死边缘徘徊,脸上不知染了多少血——直到他手中的能力越来越大,站在了昔日父亲的位置上,再去俯瞰这江山众生时,他纵不愿承认,却也竟理解了父亲的心情。但也仅限理解。他到底不是父亲,纵然八年的时间将一切都磨得如味觉般麻木,可他骨子里依旧与父亲不同。如父亲所言,他是被母亲宠溺长大的孩子,自以为是惯了。该守的诺他会守。该杀的人,他也一定会杀。萧牧掩下一切情绪,将苏先生扶起身,抬手请其上坐。另有严军师,三人相谈甚久,直到天色渐暗。苏先生多少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忽然道:“对了将军,苏某还有一事……”“先生请讲。”“听闻晴寒先生之幺孙,吉家姑娘……如今似乎客居于侯府之内?”闻得此言,萧牧面上那谈正事的肃然之感无形中便消散了大半。“正是。”“说来当初小女之事,还不曾有机会当面与吉家道一句谢,若非吉家明事理,事情断无可能如此顺利解决……且事后小女返家,也曾多次提及两位吉家姑娘,赞不离口,纵为年少闺阁女子,却也叫人钦佩。”萧牧不自觉扬了下嘴角。她可不是寻常的年少闺阁女子。“故而……不知将军可方便从中代为引见?”“乐意之至。”萧牧道:“今晚苏先生的洗尘宴,或可邀吉姑娘同至。”苏先生眼睛当即亮起:“到底我一个糟老头子,私下见面恐冒昧吓着吉姑娘……由将军于席间引见,实是再适合不过了!”看着这位先生稍显亢奋的模样,萧牧只觉颇眼熟。这不就是……母亲提到晴寒先生时的神态吗?所以,到底是想道谢,还是……?“不过……今晚?”苏先生后知后觉,忽然看了看身上的棉袍,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可否劳烦将军替在下备下一间客房?”苏先生矜持笑道:“一路风尘未曾卸下……苏某想要洁面沐浴,略理形容,免失仪态。”“……”萧牧默然颔首。所以,来见他之前,是不需要做这些吗?终究,是他不配了。很重要吗萧牧派人去传话相邀时,衡玉正在房内与蒋媒官商谈着后日的采择之礼,吉吉坐在一旁边替自家姑娘剥着松子儿。按说议亲之事,姑娘家本不适宜亲自在旁,然而吉吉情况特殊些,衡玉也想最大限度地让她自己拿主意,顺心意。听罢女使的来意,衡玉还未及开口,蒋媒官便道:“阿衡,侯爷大约也是想找你谈一谈后日纳彩之事,快些过去吧!”“纳彩之事自有蒙家安排准备,哪里用得着侯爷来与我商议?”衡玉说着话,已然起了身。蒋媒官轻咳一声:“……那定是有别的要紧事!”她这厢费心找着借口推衡玉赴宴,殊不知此举根本毫无必要。“翠槐,快来替我更衣。”衡玉往内室走去,语气脚步轻快。衡玉本以为设宴之处依旧在上次她醉酒的松风阁,却见女使一路带着她来到了饭厅。女使通传间,衡玉隐隐听得其内有交谈声。这是另有客在?可侯爷待客,请她来作何?这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真是吉二姑娘呀!”女子的声音里满是欣喜。衡玉循声看去,一时颇惊讶:“苏姑娘?”“是我!”苏莲娘已朝她快步走来,亲近地拉起她的手,面上笑意浓极,眼圈却是微红:“当真没想到还能有幸再见到吉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