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瞥了瞥她,有些得意地说:“刚才朕向宗室里的人介绍了你,往后你就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了,他们一个都不敢招惹你。”颐行嘟囔了声,“我多早晚胡思乱想来着,您老冤枉我,难怪贵妃她们要捉我的奸。”说起这个,就比较丧气,皇帝一直在避免回忆当天的尴尬,谁也不知道他扯下面罩的时候,心里是何等的纠结。将黑不黑的天色,当着满宫嫔妃的面,他把真面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前一刻还冠服端严陪着皇太后看戏说笑的帝王,转眼穿着八品的补服和自己的嫔妃私会,这么巨大的落差,那些宫人们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她们一直巴巴儿盼望的皇帝原来不正经,有那种摆不上台面的癖好?他的威严瞬间扫地,再一次重温了尚家花园窒息当场的噩梦。他不明白,为什么遇见老姑奶奶就没好事儿,她一定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一定是的!如今她还要一再捅他的肺管子,皇帝郁闷地攥紧了金锞子,恫吓式的说:“你再聒噪,罚你每日缴两个!缴不上来就到御前伺候抵债,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下子她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垂手站着,像他跟前俯首听令的太监。他缓缓吐了口气,嫌弃地打量她一眼,“往后还是打扮打扮,别叫人拿你当宫女。”说着视线在她头顶上打转,挑了个好地方伸手一捅,“这儿插根簪子,挑名贵的,明白吗?”颐行歪了歪脑袋,说是,一面抚着身上坎肩,哀怨地说:“是您让我带上行服的,说路上方便,这会子又嫌我不打扮……”皇帝啧了声,“朕让你带行服,是打算到了热河带你去打猎,谁让你赶路途中穿了?”边说边摇头,“朕发现,咱们说话老是鸡同鸭讲,你猜这是为什么?”颐行说:“必然是奴才太笨,没有领会主子的意思。”皇帝说不是,“是你还不了解朕,也没有和朕一心。你只顾眼前,朕要的是长远,所以咱们想不到一块儿去,常背道而驰。”他说完,似乎有些失望,背着手,慢慢向开阔处走去。颐行听了他这番话,倒也有些感触,其实他看待事情比她透彻。大多时候她觉得他还是挺聪明的,但因为年轻的缘故,时不时也会阵发性缺心眼儿。他在向前走,她没有跟上来,他又叹了口气,回头瞧她,“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想和朕一块儿走走?”颐行迟疑地看看四周围,“荒郊野外,蛇虫怪多的。”皇帝哼了声,心道你连那么恶心的蛤蟆也敢整缸地捞,世上还有比你更五毒俱全的人吗。这会儿他想散散,她倒拿乔起来,要是换了旁人,他一定撂下不管了,可对象是她,自己就想让她伴着,既然稀罕人家,退一步也是没有办法。“禁军早把周围肃清了,方圆百丈以内不会有那些毒物的,你只管放心。”颐行这才勉强挪动了步子,他在前头走,自己在后面跟着。山林间树影婆娑,凉风习习。抬头望天,天上一轮明月高悬,皇帝喃喃说:“深宫锁闭,朕从没有踏着月色四处闲逛的机会,如今离开了紫禁城,方觉天地宽广。”颐行听他这么说,抱着胸道:“您早年不也上外头学办差吗,天南地北到处跑,又不是没离开过紫禁城,有什么好感慨的。”皇帝此刻满怀柔情,正抒发感想,结果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立刻引得他枯了眉,“你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别人家姑娘看月亮,能看出两行泪来,你是通条1做的吗,一句话就捅人一个窟窿眼儿?”颐行被他一通指责,萎顿下来,讪讪说对不住,“我不是成心的。那什么……今儿晚上月色真好。”皇帝不理她,眯着眼负手仰望,话语里透出对往日的追忆,唏嘘道:“其实在外办差,苦恼的事儿很多,为了得先帝一声夸奖,多苦多累都要咬着牙硬扛。”颐行没好意思说,心道你五岁就封了太子,到哪儿不是众星拱月,你能吃过多少苦!这会儿对着月亮伤怀,真是闲的你。从没见过这么矫情的男人,就该面朝黄土背朝天,让你下地干两天活,插两天秧。可是嘴上不能这么说,说了这辈子就完了,他一气之下罚她去黑龙江砸木桩,自己这辈子荣华富贵还没享足,可不能轻易糟践了自己。于是颐行讨乖地说:“天下第一家,看着多么煊赫,可是家大也有家大的难处。凤子龙孙们不受磨砺不能成才,先帝爷就算舍不得您吃苦,也还是得让您出去学本事。正因为早年的锤炼,如今您才把国家治理得这么好,总算不枉费先帝爷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