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愿说:“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圣驾来承德避暑的消息,我听说了,原想去给您磕头的,又因为眼下这模样……不敢。”皇帝显然比她看得开,虽说初见她的肚子令他吃了一惊,但转念想想,快三年了,她有了新的生活也是应当,便释然了。再要说什么,似乎只剩叮嘱的话,“你既已被废,就不再是宇文家的人,是好是歹,不和朕相干。不过有一桩,以你现在的境况,不便留在承德,还是隐姓埋名,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吧。”知愿怔了下,半晌俯首应是,愧怍道:“是奴才不懂事儿,让万岁爷为难了。”皇帝轻轻抬了下手指,这就行了,人见了,老姑奶奶的心愿也了了,便转身往院门上去,经过颐行身边的时候,扔了句:“走了。”他不愿意在这里多逗留,可颐行却不大舍得。她和知愿分别了这么多年,从她嫁进宫起就没有再见过,如今碰了面,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就得返回行宫,实在让她不情愿。“要不……”她脚下蹉着步子,“在这儿吃顿晚饭?”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要不要顺便再住上两天?”颐行说好啊,“咱们一块儿住下。”简直是异想天开!皇帝忿忿地想,他已经很大度了,原谅了她另嫁,也原谅了她怀上别人的孩子,再让他留宿这里,岂不是连最后的底线都没有了吗!“别嗦,快上车。”他下了最后通牒,车门上的竹帘垂落下来,他已经坐进车里了。颐行没办法,只好和知愿依依话别,让她小心身子,“倘或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知愿哭起来,“下回再见,不知要到多早晚。”可颐行很乐观,“我在承德要住上三个月呐,说不定回去之前,能看见你的孩子落地。到时候我可是老姑太太了,辈分愈发大得没边儿啦,就冲这个,我也得再来看你。”她不知道他们不日就会离开这里,知愿也不敢明说,只好勉强忍住哭,亦步亦趋送她到车前。紧握的手松开了,颐行登上车,对她扮出个笑模样,“你有了身子不兴哭,要高高兴兴的,这么着我侄孙性子才开朗活泛。”知愿点头不迭,扶她坐进车里,目送马车离开。都走了好远了,颐行探头出去看,她还站在那里,挺着个硕大的肚子,朝她挥动着手绢。这回她没憋住,放声大哭起来,那高喉咙大嗓门儿,震得皇帝脑仁儿嗡嗡地。“别哭啦。”他不得不捂住耳朵,“哎呀,别哭啦!”颐行说:“我哭两声还碍着您了,您上外头坐着去吧!”可真是了不得了,说她两句,就要被她撵到外头去。皇帝不屑之余,却还是忍受了她绵绵的呜咽声,硬着头皮安慰她:“她要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在这里吊嗓子,我还能想得明白。如今她过得这么好,你到底有什么道理哭?”男人好像并不是很能理解女人莫名的多愁善感,就像她有时候不能理解他的矫情一样。“我哭是因为分离,不在于她过得好不好。其实她也挺可怜的,怀了身孕娘家人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背井离乡躲在这里……”边说边觑了他一眼。皇帝说怎么,“你瞧我干什么?是我让她辞了皇后的衔儿,执意要出宫的吗?”那倒不是,原先她一直因为皇后被废一事耿耿于怀,但今天亲耳听见知愿的解释,也看见了她如今的日子,对皇帝的怨恨一下子就淡了。他也怪难的,一位翻云覆雨的帝王,顶着朝堂的压力成全知愿,那时候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她停下哭,揉揉眼睛道:“知愿和我说了,废后是她自己要求的,那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说答应就答应了?”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提起当年,他的脸上也透着一股无奈,“她来找我说事之前,已经整宿睡不得觉了,我去看过她一回,半夜里睁着两只眼睛,看上去真}人,当时我就想,她可能活不长了。我和她终归夫妻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就算废后会引得朝野内外动荡,但于我来说,人命比面子更重要。我去找太后商议,太后说由我,到底皇后死在位上,也不是多光彩的事,不如借着福海的罪名放她出去,没准儿还能挣出条活路来。”所以他就让她带上细软,给她准备了个宅子,让她到这儿“修行”来了?说句实在话,万岁爷的心胸是真的宽广,颐行以为他答应放知愿出去,最首要一点就是要求她不得再嫁呢,没想到这回再见,知愿连孩子都怀上了,他见了也不生气,只说这些和他都不相干了,果然是帝王胸襟,能纳万里河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