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行在跪褥上跪定,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成后皇帝道了声起喀,一本正经向下训话:“皇太后和朕虽都认可你擢升,但相较后宫嫔御,你晋位过快,必定招人非议,切要戒骄戒躁,不可恃宠生事,太后跟前常尽孝道,与朕一心,为社稷早添皇嗣。”底下的颐行晕头晕脑道是,应完才回过神来,皇上这是说的什么鬼话!早添皇嗣这词儿从太后嘴里说出来顺理成章,哪儿有皇帝亲口叮嘱的。还“与朕一心”,真是死不要脸。她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皇帝这才发觉,好像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一时有点尴尬。但这样场面,脱口的话也不能收回,便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淡声道:“礼已成,今儿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颐行谢了恩,站起身又福了福,正要退出正大光明殿,忽然听见皇帝嗳了声,还是那么威严的语调,额外赏赐般扔了一句话:“朕今儿过你宫里用膳。”还有这种事儿?颐行心想,今儿不是她晋位吗,他一样赏赐都没有就罢了,还要上她那里蹭饭?当然腹诽归腹诽,断然拒绝是不成的,便道:“万岁爷来永寿宫用膳是赏奴才脸面,奴才求之不得。不过奴才小厨房里厨子手艺寻常,怕招待不周,还请万岁爷见谅。”皇帝说:“朕不计较,都是朕宫里的厨子,手艺差不到哪里去,朕知道。”唉,皇帝要是有夏太医时期的一半温存,也不至于把人回敬得无话可说。颐行嘟囔了下,没辙,只好勉强堆了个笑,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欢欢喜喜回去预备了。皇帝松泛地吁了口气,就因为今儿有这件正事儿,昨儿连夜把政务都处置完了,上半晌无事可做,就等着中晌上永寿宫吃饭去了。算了算,下半晌也闲着,最好能在她那里歇个午觉,两个人虽不能做什么,说说话,斗斗嘴也好。就是等待的时间太漫长,总不能她前脚走,自己后脚就跟过去,所以在殿内连转了好几圈,复看看西洋钟,也只过去了一刻钟而已。怀恩毕竟是御前老人儿,见万岁爷这样,便提了提自己的看法,“今儿是纯妃娘娘正式册封的喜日子,主子爷登永寿宫的门,还要在娘娘那里用膳,可准备了贺礼呀?”皇帝迟疑了下,“吃一顿饭,还要准备贺礼?”怀恩笑了笑,说自然,“譬如民间,人家成个亲,过个寿,亲朋好友串门子吃饭,都不好空着手。眼下娘娘妃位虽说是您赏的,但娘娘她自立门户呀,您过她宫里,就该有所预备。礼多人不怪嘛,见您带了东西,娘娘就得客气善待您,这么一来两下里透着美,何乐而不为呢。”皇帝一听,这话很是,他生在帝王家,和人走交情的机会不多,民间的俗礼自然也不了解。既然带点贺礼就能换来老姑奶奶的好脸子,那还犹豫什么,遂吩咐怀恩预备,想了想又道:“还是朕自己挑吧,你找几件过得去的,送到乾清宫来。”怀恩应了声“”,顶着大日头,亲自往四执库跑了一趟。进门时候汗水顺着帽沿往下直流,姚小八见人来了忙从案后走了出来,一面打千儿,一面上前接了他的凉帽,笑道:“今儿是吹了什么风呐,把大总管给吹来了。”边上小太监打了手巾把子来,怀恩接过来擦了擦,转身往官帽椅里一坐道:“前头办纯妃娘娘册封礼呢,万岁爷要赏娘娘头面首饰,我怕底下人办不妥当,只好自己跑一趟。你去,把顶好的拿出几套来,我要带回去请万岁爷亲选。”姚小八哟了声,“这还要亲选呐?”“你以为呢。”怀恩灌了口凉茶道,“纯妃娘娘圣眷隆重,要的东西自然也得是最好的。”姚小八应了,回身打发人去取首饰,自己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挨在怀恩边上道:“大总管,和您打听个事儿,如今的纯妃娘娘,就是前皇后的娘家姑奶奶,人不会有错吧?”怀恩说是啊,“尚家能有几位老姑奶奶,就是那位,一点儿没错。”这回姚小八搓起手来,支支吾吾道:“我得求您个事儿……不瞒您说,当初纯妃娘娘在尚仪局当小宫女儿的时候,上四执库来领花样子,我成心刁难过她一回,如今她高升了,不知记不记往日的仇。您瞧,我这人没什么坏心,就是有时候欠点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万一将来纯妃娘娘要和我过不去,您看在咱们自小一块儿扛扫帚的份儿上,可得拉我一把。”怀恩讶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还有这过结?”边说边摇头,“你啊……我说过你多少回,莫欺少年穷,你就是不听。不过纯妃娘娘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没准儿早把你忘了,你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出不了大事儿的。”